好不容易捱到宫宴结束,长公主让儿子自己回去公主府,自己借口在宫中留宿。
见雍王和雍王妃也要离开,她明目张胆地瞪了一眼高源景。
“我也好些年没见雍王了,三哥,不如就留他们在宫中住下吧,正好我也想知道雍王封地的风土人情。”
对这个自己带大的妹妹,圣上向来是有求必应。
何况自己也想多看看儿子。
邬皇后心里有数得很,方才长公主瞪庐江王的那一眼可太明显了。
她对圣上道:“妾身本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唯恐不合礼数。正想着如何同陛下提呢,长公主倒是先说了。”
说着,她扫了眼余海月。
余海月会意地闭了闭眼。
“是啊,雍王还没到的时候,娘娘就嘱咐奴婢将雍王出宫前住的安仁殿给收拾出来,届时雍王和雍王妃入京后,就在宫中住下。”
“既然已经收拾出来了,老大,你就先带着雍王妃在宫里住下。”
圣上对邬皇后十分满意。
这是想到自己心坎里头去了。
正月里,自己就少去容琴那边,多陪陪皇后吧。
这些时日也是冷落她了。
圣上心虚地朝邬皇后笑了一下。
邬皇后毫无所觉,照样落落大方地回以一笑。
反正魏国公府马上就要办丧事了,自己如今的一块心病即将去除。
圣上往后再想见容琴,恐怕也见不着了,只能睹物思人。
如此想着,邬皇后不由将目光落在了正在和雍王说话的太子身上,心中轻轻一叹。
不知道是不是魏国公府干下的恶心事,反倒让太子有了危机感。
邬皇后明显感觉到了太子身上的变化。
这种变化在邬皇后看来是好的一面,甚至急功近利地觉得还远远不够。
不过对于太子而言,如今应当心力交瘁,极为不安。
无妨,这种日子等他过惯了,也就好了。
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是再别扭,也得习以为常。
长公主回到自己的殿中,等了会儿,立刻带着明玉着急忙慌地赶去见圣上。
今夜她三哥留宿皇后那里,正好,自己还省得再说一回。
长公主到的时候,圣上正和邬皇后讨论着太子的婚事何时宣布。
谭仕亮耳朵一动,脸微微侧向后方,见自己的一个徒孙踩着小步匆匆进来。
虽然靴子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听见了。
谭仕亮略一蹙眉。
这步子呐,还得接着练。
他看了眼聚精会神在讨论的圣上,压了压腰,去见等着自己的徒孙。
“何事?”
“长公主殿下求见。”
谭仕亮又朝圣上那头看了眼。
“我这去禀告圣上。”
谭仕亮重新回到圣上身边,并未立刻说长公主在外头等着。
而是等圣上和邬皇后又说了几句话,才开口。
“陛下,方才底下人来报,说长公主在外头求见陛下和娘娘。”
圣上一扭头。
“怎么不赶紧将她领进来?就这么在外头干等着?”
“真是越老越不中用!”
谭仕亮赔着笑。
“是奴才的不是,奴才这就亲自去接长公主殿下进来。”
“快着些!”
谭仕亮一走,邬皇后也看了看身边服侍的余海月。
“你也跟着一道去。岂能怠慢了长公主。”
“诺。”
身边没了两个灯笼,邬皇后才慢慢悠悠地对圣上说出自己在宫宴上的发现。
“……指不定幼猊就是来告老十四的状。也不知这回老十四又对阿祚干了些什么。”
圣上哂笑。
“老十四就是身边没个管着他的人——对了,他都回来有半年了吧?皇后可曾相中了谁家女郎?”
邬皇后抿了抿嘴,无奈笑道:“还不曾。”
“主要去岁事多。先是江南民变,又是西南查案,单单这两桩,就搅得朝堂不安宁。”
“后来又忙着太子的婚事。总不好让老十四越过太子去。”
份量不一样。
虽说辈分是叔侄,可一个是国本,一个是闲王,谁在先谁在后,一目了然。
圣上对此也没有异议。
“那就只能再往后头拖一拖了。不过今年必须得定下来了。”
“妾身明白。”
谭仕亮快走到门边,却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扭头去看,却见是捧着手炉的余海月。
“娘娘叫你来的?”
余海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只许你在长公主那头卖乖,不许我在长公主面前讨好?”
“有点好事就想着独吞!”
谭仕亮嘿嘿一笑。
“我这不是上了年岁,快出宫了吗?想着卖长公主个好,回头让圣上打发我去公主府伺候。”
“你倒是想得不错,长公主是个好性儿,不磋磨人,宫里谁不想去公主府服侍。”
谭仕亮长叹一声,在冬夜中哈出一口气。
“可不是嘛。在宫里提心吊胆了一辈子,想着临老了,便是服侍人,也好松快些。”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门边。
长公主自然不会在殿外吹北风,自有邬皇后殿中的宫人将这位圣上的心尖尖给带进殿来,只是不得圣上开口,只能在殿门口站着。
谭仕亮脸上堆着笑,迎上前去。
“殿下怎得这样晚了还过来?陛下正在同娘娘商议太子的婚事。”
余海月将捧着的手炉递过去,好让长公主换个新的。
“定了楚贤妃的侄女儿,许是过了年就要对外宣召下旨。”
他二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长公主心里一清二楚。
圣上正在与邬皇后商议太子的婚事,这是喜事,必定心情不错,自己这会儿去,不会触霉头。
二来则是告诉自己,太子妃人选已定,可以和楚妃,还有楚氏多走动走动,打好关系。
长公主笑着伸手遥指了他们两个的额头。
“一个两个,都跟鬼灵精似的。放心吧,回头有什么求到我这头的,只要不过分,我都允了你们。”
“那奴才就先谢过殿下了。”
“奴婢也谢过殿下宽宏大量。”
长公主笑吟吟地进去,身上裹着的披风叫里头服侍的宫人解了。
“三哥,皇后。”
“幼猊来啦,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圣上促狭地看着她。
“可是老十四又欺负阿祚了?”
长公主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
“他这回胆子可是大了,欺负阿祚他尚觉得不过瘾。”
她冷哼一声。
“如今京城内外,怕是天家的名声都要叫他给败得一干二净了!”
圣上和邬皇后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
“怎么回事?说说。”
长公主下巴一扬,直接开始告状。
“庐江王府经常找京城的人牙子买人,这事儿三哥你知道吗?”
“知道。”
圣上早先还问过高源景这事,奇怪他一个人怎么需要这么多人服侍。
当时高源景说的是,先前的那些人服侍得不好,所以才时常汰换。
“他是不是对三哥你说,服侍的人不尽心,所以总得买人?”
“是啊。”
“那三哥可曾问过他,前面那些买回来的人,全都上哪儿去了?”
“宗人府应当在年前有账册送进宫来吧?皇后应当是看过的。庐江王府的开支可有超额许多?”
这个的确是过了邬皇后的手。
她回忆了下。
“不曾。”
长公主一摊手。
“那就奇了怪了。莫非老十四买回府里的人,个个都是自觉服侍得不够好,是以连月钱都不要的圣人吗?”
“京中教化竟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三哥没好好嘉奖京兆尹?这么大的教化之功,怎么也得连升三级,荫一子,再给个散官职吧?”
长公主的语气不无嘲讽。
“我瞧着,裴文运当年任京兆尹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功绩。他的开府仪同三司,不如直接让给京兆尹得了。”
长公主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圣上和邬皇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圣上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重重一拍拔步床上的案桌。
“他这是故态复萌了是不是?!”
“此番回京,我见他连教坊司都不曾去,还以为他这是改好了,没曾想竟然是偷着将人弄进府里头,瞒着众人的眼睛在干这事!”
圣上显然气得不轻,整张脸都通红,头疼欲裂,视线开始逐渐模糊起来。
他用力按着不断跳动着的太阳穴那里的青筋,发出阵阵呻吟。
这副模样叫长公主和邬皇后都给吓坏了,连声叫宫人去请太医过来。
殿内一通忙乱,宫人进出不断,有时还会因为步履太过匆忙,而撞在一起。
长公主含着泪,挨着床边坐下,握着不断呻吟的圣上的手。
“都怪我!都怪我!”
“正月里头呢,跟三哥你说这种乌七八糟的事做什么?”
“三哥,你头还疼不疼?能看得见我吗?”
“三哥!三哥!”
圣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努力想要说些话,安慰哭得泣不成声的妹妹。
但却说不出一个字。
头实在是太疼了。
他只能用力握紧妹妹的手,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很好,不会有事,别哭了,小狮子一哭,三哥的心里头就疼。
邬皇后没在里头陪着。
出了这样的事,她是最忙碌的那个。
既然封锁圣上发病的消息,不许宫人泄露宫中秘辛,又要等待太医的到来,同时还需要叫人去一趟自己心腹家中,彻查高源景之事。
一桩桩,一件件,从邬皇后的嘴里有条不紊地发出号令。
等宫人们开始重新镇定后,邬皇后暗自提着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她想了想,叫来谭仕亮,让他去一趟东宫,把太子叫过来。
圣上病倒,太子这个做儿子自然应当在跟前侍疾。
这是刷好感的最好方式。
再者……若有万一,还需太子监国。
此时此刻,太子必须过来,必须守在这里。
谭仕亮临走前,邬皇后还特地叮嘱他一句。
“勿要惊动宫中其余人,除了太子外,诸皇子、公主,皆不许告诉。”
“诺,老奴这就去。”
谭仕亮两条老腿跑得飞快,徒子徒孙一个都没带,自己亲自前往东宫。
到了东宫外头,他看见里头灯火通明,心里“咯噔”一下。
太子这个时辰还没睡,再加上今日雍王在宫中住下,说不得就是兄弟两个在秉烛夜谈。
谭仕亮站在东宫前面,定了定神,才用古井无波的声音叫门。
“殿下可歇下了?娘娘差奴才来跑一趟,请殿下过去。”
里面很快就开了门,出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
“老祖宗,怎么是您亲自来的呀?其余哥哥弟弟也不帮衬着您老,这才下过雪,要是摔着老祖宗了可不得行。”
谭仕亮心里着急,脸上还呵呵笑着,摸了摸那小太监的脸。
“知道你是个懂事贴心的。”
“这不是今儿夜里头,陛下歇在皇后娘娘那处吗?娘娘差遣我跑一趟,我能推得了?能交给旁的人去做?”
那小太监点点头,提着手里的灯笼给谭仕亮照路。
“老祖宗您小心着些,仔细别摔着了。”
“哎——”
谭仕亮脸上笑呵呵的,眼睛却一直紧盯着东宫主殿的大门。
在他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人进去报信了,如今太子应当知道自己过来了。
果不其然,谭仕亮还没走上台阶,穿戴齐整的太子就已经出来了。
“谭公公,这么晚了,母后唤我过去,可是有要事商议?”
谭仕亮看也没看太子身边的雍王,上前弯腰行了个礼,这才慢悠悠地开始说话。
“这不是陛下今儿个歇在娘娘那处,正好谈及太子妃的事。”
“陛下的性子,太子殿下是知道的。想一出是一出,跟小孩儿似的。”
“这不,让太子殿下过去一趟,说说太子妃的事儿呢。”
太子羞赧地看了眼身边用戏谑目光看自己的大哥。
“太子妃的事也不是要紧事,就不能明日再谈吗?今夜我同大哥正在谈别的……”
谭仕亮笑道:“这怕是不行,皇后娘娘可是嘱咐过奴才,务必要将太子殿下领了去——殿下,陛下可还等着呢。”
见状,雍王主动提出离开。
“正好,夜已是深了。雍王妃头一回到京城,又是第一次在宫里住,我心中也不放心。”
“太子自去见皇后便是,我回去看看雍王妃。”
“也好。”
“大哥,我送送你。”
太子搀着雍王下了台阶,一路将他送到东宫门口,目送着他离开。
“走吧。”
谭仕亮提着灯笼,凑近太子,低声用飞快地语速将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长公主深夜去寻了陛下跟娘娘,说了庐江王在宫外的不法事,将陛下给气着了,已是叫了太医。”
太子面色一寒,方才还带着羞意的脚步,突然加快。
“速速去母后那处。”
他没怪谭仕亮方才不说实情。
大哥在自己这儿,他说不出口。
母后定然是在他来东宫前,嘱咐过的。
如今事情还被母后压着,且闹不出来。
就是不知明日父皇的情形如何。
一旦父皇倒下,自己就要担起监国之任了。
站在邬皇后的寝殿门前,太子深吸一口气,冲进宫人已经撩开厚帘子的寝殿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