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橙黄色的一轮挂在黑塔的尖上，说不出的枯寂悲凉。
    薛岚和慎算真人并肩朝着谢催城中心走去，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出去老长。
    慎算真人看了一眼身边的薛岚，敏锐地从这人身上看见了几分灵元子的剑气。
    老者开口，语气无奈又温柔：
    “不要总是招惹你师尊。”
    薛岚踢着出现在自己脚边的一颗小石子：“我没有招惹他！”
    慎算真人看着那颗细小的石子从薛岚脚尖滚出去老远：
    “你们两个啊！”
    “明明是一样的性子。”
    老者笑着摇头，随后看向薛岚那双灰白的眸子：
    “岚岚，师伯有件事情要找你。”
    薛岚蓦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此时两人刚好走到了城中坊市的入口。
    头顶是一棵刚刚准备冒芽儿的百年老桃树。耳边传来谢催城四季不绝的铁锤敲打之声。
    薛岚听到慎算真人温和沉静的声音：
    “我听你掌教师伯说，你之后会出发前往荒域寻找东海扶桑。”
    “此去荒域，能不能把师伯带上？”
    薛岚眨了眨眼睛，随后笑着开口：
    “师伯是不是在担心我？”
    “我身边有很厉害的前辈随行的，师伯莫要担心。”
    慎算真人没有立即接薛岚的话，而是抬手摸了摸女子的头顶：
    “我自然是放心你的。”
    “师伯想要去荒域深处，是想要找回我的孩子。”
    薛岚身体轻轻颤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抬头：
    “师伯要去找宫师兄？”
    “是啊！”慎算真人笑着点头：
    “我需要你带着我去找远儿。”
    他要去把自己的孩子找回来，完成那惊天动地的一卦。
    “师伯……”薛岚叫了一声慎算真人，话已开头，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最后只能别过头沙哑开口：
    “师伯之前不是说，还不是时候吗？”
    慎算真人在薛岚头顶轻轻拍了两下：
    “骗骗你师尊就可以了，现在怎么连师伯都骗。若是说这个世界之上还有什么人可以和远儿有因果牵扯，怕是只剩下你我了。”
    慎算真人缓缓动作起来，继续往前面走，声音像是萧瑟的秋风：
    “你师尊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为你算过一卦。”
    “命火已灭，此生多舛。”
    “我和你师尊说这是很彻底的早夭之相，时年有命活不过七岁。”
    可是灵元子不相信。
    他看着薛岚对慎算真人开口：
    “凡人的命数管不了修行之人，师兄说她活不过七岁，那是凡人的命数。”
    “我是仙人，一朝结缘。”
    “我来渡她！”
    回想起当时灵元子的样子，慎算真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师尊不相信你的命，用各种天材地宝吊着你的命整整一年，直到你踏入修行一道，脱离了凡人命数。”
    薛岚轻轻开口：
    “我知道师尊对我好。”
    慎算真人收回自己的手：
    “知道他对你好就亲口去说，和我说了有什么用。”
    老者甩甩自己的袖子，背手在身后：
    “知道师伯为什么和你说这个吗？”
    薛岚非常熟练地装傻充愣，脸上满是茫然：
    “不是为了让我感激师尊吗？”
    慎算真人看着茫然的女子笑道：
    “错了！”
    “你踏入修行路之后，我还私底下为你卜算过命数。原本会因为修行而改变的命数没有任何改变。”
    薛岚心尖一颤，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然后她听见了慎算真人格外温柔的声音：
    “当时我就想着，原本该死在七岁的人没能逃过一劫。”
    “岚岚，你从一开始就有一个秘密。”
    薛岚说不出一个字，脑子转得飞快却开不了口，只能被动地听慎算真人继续往下面说。
    “师伯见过你的因果线。”
    “明秋他们离开后不久，你来算道峰找我喝茶，我看见了你身上牵扯的因果。”
    老者神色温柔地看着薛岚：
    “那般沉重的因果牵扯，师伯平生仅见。岚岚，你会不会很累？”
    薛岚摇摇头：“薛岚不累！”
    老者看着薛岚郑重开口：
    “可是师伯累了！”
    只剩下他和曾小山的算道峰实在是太冷清了，冷清到他有些待不下去了。
    薛岚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抬头看着慎算真人：
    “师伯相信我吗？”
    慎算真人点点头：“自然是信的。”
    “那师伯就好好留在断水关之内，薛岚会把宫师兄带来。”
    她会在两人见面之前解决宫远的异化。
    她不敢相信若是慎算真人看见了宫远如今的样子，会有多伤心。
    可是慎算真人拒绝了薛岚的提议。
    “岚岚，你还是不懂。”
    一袭单薄青衣的老者站在谢催城的料峭春风之中，恍若一杆纤细的青竹。
    “人这一辈子有两种命。”
    “一种是天定的命，还有一种是自己走出来的命。”
    “吾辈修行之人，逆天修行，天命已然不打破修改。”
    “若是此后有什么非死不可的事情，便是自己走出来的命。”
    他和宫远原本为了那惊天一卦无法相见，但是在前些日子夜观天象的时候，他却突然心有所感。
    师徒两人苦苦追寻了多年的一线生机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出现了，在老者手中的星盘上面闪耀着，只待他去探求其真实的身份。
    卦象初现的一瞬间，慎算真人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的，但是实际上他非常平淡。
    平淡地像是在棋盘中心落下了一颗棋子一般，淡淡的释然在老者的心脏之中散开，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他耳边呢喃着：
    “终于结束了！”
    薛岚紧咬着的嘴唇之上出现了丝丝血迹：
    “师伯，非要这样吗？”
    “就算没有这一卦，我也有办法救元明界。”
    “我知道……”
    慎算真人笑着看向薛岚：
    “师伯没有觉得愧对明秋他们几个孩子，也没有在怪自己，更不是不信你……”
    “我只是有些想他们了。”
    “岚岚，看过的生死多了，人对死亡的判断也会变得模糊起来。死亡在在师伯眼中是一道门……”
    老者眼中温柔的笑意缠着潮湿的水汽，将薛岚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生死两端，都是师伯想见的人！”
    ——
    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