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下楼时,却又见店小二神神秘秘地走上前来,朝她低声提醒。
“阮娘子……二楼尽头包厢的客人邀你过去一叙。”
少女随即转过眼眸望去,只见那门外站着一名小厮,留意到她的眸光,朝她微微点头,稍作示意。
他动作之间,露出腰间的令牌,在今日阳光之下微微熠熠生辉。
上头刻着一个“宣”字。少女的眉眼不由得轻浅一动,随即明白过来。
她缓步上前,推开厢房的门迈进去,抬起双眸,便见一抹身影坐在桌椅间,见她到来,一双澄澈的桃花眼眸中不由得焕发出微微的欣喜之色来。
“阿鸾。”他起身上前迎接,嗓音低柔地呼唤一声。
少女便不由得轻轻顿住,这一声呼唤似乎太过缱绻,使得她心口略含一缕酸涩之意。
“……叙郎。”她便也投桃报李地轻唤了一声,话音未落,别人还不见如何,自己的脸颊便先染上一抹绯色,微微灼热。
耳畔听得青年轻轻笑了一声,却并不打趣她,伸手引她落座。
二人相对而坐,殷叙这才低声解释道:“我看见你进了那边厢房的门,暗想着许是出门来见人,因此便等了一会儿……”
他说着,低浅地咳嗽一声,语气中难得显露出几分为难情。
“……想见见你。”
少女便轻轻“嗯”一声,故作镇定地伸出指尖,拿起桌案上的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抿下一口温茶,以掩饰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声。
这也实属常理。毕竟本朝有规矩,新人夫妻在成亲之前不许见面……之后恐怕有一个多月别离的时光,此时见一见,也不算坏规矩。
“其实除此之外,”青年就微微正色,口吻认真地开口道,“我还有一些话要告诉你,免得你到时进门,两眼一抹黑。”
少女的长如蒲扇的眼睫不觉眨了眨:“什么话?”
殷叙就耐心地解释起来:“……我府上人口众多,关系复杂繁琐,若不提前有个预备,恐怕你到时候措手不及。”
原来如此。这一点玉鸾心里也担心过,前世符山王府的妻妾关系便已然算是复杂繁多,如宣国公府这样绵延几百年的大家族,恐怕亲戚旁支也不算少。
青年于是就慢条斯理地跟她梳理起来。
原来这宣国公府一共有四房,老国公爷生前娶了先帝元皇后嫡出的大长公主,也就是如今的老宣国公夫人。
除却长房和四女是她亲生之外,二三两房都是庶出。
老国公爷为了王朝戎马一生,是为三朝元老,新帝即位时他去世,新帝亲自来吊唁,看在他的一生贡献上,宣布宣国公的爵位永世流传。
这一句话,算是保住了宣国公府的满门荣华富贵。
只是自然也会由此而生出许多想要将爵位占为己有的暗潮涌动。
老国公的嫡长子是娶了先帝的双胞弟弟,平王的嫡长女瑞祥郡主,也就是如今的宣国公夫人。
宣国公夫人过门之后,一直忙于操持家事,加之她身子骨又天生羸弱,过门四五年来未能膝下有子息。
二房的却抢先生下了庶长孙,三房也不甘落后,抢着生下庶二孙。
如此,宣国公夫人的压力自然就大了。她若是生不出嫡子……费尽了心血操持的这座偌大的家业,也就会落入旁人手中。
因此,宣国公夫人也算是干脆利落地放权给了二房和三房,自己闭门来调养身子,总算是在一年多之后才传来喜讯。
这孩子生下来,按照长有排序就算是嫡三子了,占了嫡,却不占长。宣国公夫人却也有谋算,哥儿一降生便抱进宫里去,给作为嘉景贵妃的四小姑看。
贵妃得了血脉相连的侄子,自然也是欢喜得很,抱去给天子瞧。
天子看这孩子年幼,却十分精神,虎头虎脑的,心里不免生出喜意,于是就当即下旨,封了还在襁褓之中的殷叙成为世子,日后继承宣国公的爵位。
这道旨意,就算是把大房的继承地位过了明路,余下两房的人面上虽然不会跟这个小弟过不去,暗地里阻挠的动作却是不断。
不过这也实属世上见惯了的常事。就连阮家几个庶女都彼此为了点绸缎簪子或是父亲太太的一句话夸赞而争脸,更何况是一座偌大的家业。
谁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块肥肉不留口水呢?只是他们要争就大大方方的,在背后对小孩子使坏,的确不是说得过去的行为。也太阴险了些!
回府之后,少女就把殷叙透露给她的公府人员的外貌脾性细节整理了一下,熟记于心,免得成亲当日人多吵闹,礼节又繁琐,出了差错,被人笑话。
过了几日,两家就彻底把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阮老爷想着向京城一众权贵宣告自家的兴旺,特地要把两个女儿的亲事都放在一日举行。
宣国公府那边并无什么异议,早娶晚娶都是要过门的。符山王妃更不会说什么,纳个侧妃罢了,怎么着都行。
只是阮玉熙得知此事后,却是把房中的茶盏器具砸了个稀巴烂,双眸因妒恨都有几分充血。
“你说什么!”她尖锐的指尖深深地掐入丫鬟肩头,用力摇晃着,企图自欺欺人,得到否定的答案,“阮玉鸾要嫁去宣国公府了?!你胡说,怎么可能呢?她是什么东西,也配做世子夫人?!”
情理上阮玉熙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情,她要被塞去给老头子做妾……而她一直看不上的庶妹,却可以嫁给俊美风华,年轻有为的宣国公世子?!
不……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那丫鬟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只好咬住唇瓣,低声道:“娘子息怒,五娘子的确要嫁给宣国公世子了……”
眼前的红裙少女却一手把她推开,自己也无力地跌坐于梳妆镜前。
她抬起双眸,落在铜镜之中这张如花似玉的面庞上,丹凤眼,樱桃唇……她生得如此貌美,这个家里一众姐妹没人比得上自己的。
就算是阮玉鸾……论明艳的姿容,也不能跟自己争辉。
可是……为什么她总是能化险为夷?能事事成功?
自己呢?落得这样的下场,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明明一开始,阮玉鸾只是个没了姨娘的孤女,这府里没人把她当回事的!
她只是想争个好前程罢了……哪怕为了达成目标去害了人,真就大错特错了吗?
不——她没有错,只是这个府宅,一直对自己不公罢了!
她心口起伏不定,半晌,眼中浮现出一抹怨毒之色,瞥了一眼身旁战战兢兢的婢子,伸出指尖捧起梳妆台上的一只沉甸甸的首饰匣子,递给对方。
“拿着这些首饰,去找厨房里的姚管事,她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那婢子颤颤巍巍地收了匣子,还是忍不住低声劝说:“娘子……还是不要再做害人的事了吧?”
话音未落,便见少女脸色一变,转过身来伸出指尖,就给了她一巴掌。
她下手极其重,瞬间婢子白皙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轮得着你这个贱婢来教我怎么做事么?”她正心烦意乱,恨声呵斥道,“滚下去,好好办我交给你的差事!”
那婢子也只得捂着脸,连忙转身退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