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馒头被白氏小心翼翼的掰开,喂到叶青釉的嘴边,叶青釉这才反应过来叶守钱带回来的,可不是什么馒头,而是两个大大皮厚馅也多的包子。
宋朝的面食,其实都不叫后世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而是以烹饪方式命名。
烤出来的叫做‘烤饼’,用汤煮出来的叫做‘汤饼’。
包子,馒头等物由于是隔着热水由屉笼蒸煮而出,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叫‘蒸饼’。
而‘蒸饼’这个名称,由于要避讳宋仁宗赵祯,也就是本朝先皇的名讳,才将‘蒸饼’的蒸,改为炊,得了一个‘炊饼’的名字。
对,没错,就是武大郎的那个炊饼。
所以,炊饼其实并非只有馒头,也有包各种馅料,分皮薄皮厚,主体也分究竟是全用脱壳精细小麦磨粉做成的白面,或者是不脱麸皮便一起磨粉的黄面,还有干脆就是全用麸皮做成的黑面。
叶青釉面前这个炊饼,就是普通人家只在逢年过节才能吃到嘴中的白面炊饼,更别提炊饼中,叶青釉还闻见了喷香的肉香。
直至这时,叶青釉终于才体会到史书上写的‘宋时的美食其实已经很发达’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这喷香,惹人口水欲滴的大包子里,馅料赫然是有用油盐煎肉,再将煎好的肉包入面食之中上锅蒸煮的习惯,这已经非常偏向现代的吃法。
而在前朝,大部分的时间里,连勋贵都还是保持着食用炖煮菜,夹生菜等吃食习惯。
时至今日,如今的勋贵之家,则是开始追求更极致的舌尖享受,开始品味上了香料炙烤羊肉之类的美味。
大部分的普通老百姓,肉类来源就是猪,以及偶尔打到的野味。
没错,如今猪的饲养也是前所未有的普及,虽然还有些小贵,但也能担保普通人家一年都能吃上两到三回。
可这些‘普通人家’里面,可不包括原先的叶家,不,或者说,不包括原先叶青釉这一家三口。
叶家这一大家子里面,叶老爷子作为一家之主,不可能时时刻刻管着家里人吃什么有没有吃,而手掌全家银钱,负责掌握一家子每顿吃什么的黄氏......尤为不喜欢大房一家三口。
叶青釉粗略的扫了一遍记忆,发现莫说是喷香的大包子,她这具身体活到十二岁,连黄面馒头都没吃过几次。
当然,也不是只有她吃不上,而是白氏,甚至是叶守钱,全部都吃不上。
这户人家,这可真是奇了。
叶青釉心中如此思索着,脑子云游天外,可身体却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白氏原本通红的眼眶顿时破涕为笑,将肉馒头往叶青釉的嘴边更递了递:
“青儿快吃,你阿爹是在说,‘你受的伤还没好,现在正是要吃些东西补补的时候,你把这两个包子都吃了,那就能更快的好起来,等你好起来,咱们一家三口就有了盼头’。”
叶青釉实在没有听出来叶守钱原先磕磕绊绊说的四个字居然是这意思,也不明白白氏为什么能将叶守钱的话翻译成这么长......
但她确实是饿了。
叶青釉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半个包子,轻声道:
“阿娘...阿爹,也吃。”
叶守钱站在床前沉默不语,许久,才伸出那双满是茧子的粗手抹了一把脸,白氏的眼睛也红肿的厉害,但她还是强笑着说道:
“你阿爹带回来给你吃的,等你吃完,有了力气,快些好起来,那比咱们吃什么都好。”
叶守钱在一旁连连点头:
“对,是这样,以后也有。”
白氏适时给丈夫当了传话筒:
“你阿爹说,他以后去做工,以后只要赚了钱,就都给你带好吃的。”
叶青釉轻轻咬下一口肉包子,可还没感受到香气在口腔中炸裂开来,听见白氏的话,便瞬间回忆起刚刚白氏在她暗示下颇有犹豫的样子。
叶青釉心里一横,将手上的包子重新塞回了油纸包里。
白氏和叶守钱顿时一愣,还没等他们二人手足无措的哄,就听自家宝贝闺女狠声道:
“吃什么?都别吃!”
“说什么以后都给我带炊饼......都是哄人的话!”
“现在用两个炊饼把我哄好,以后再听别人的话把我卖了怎么办?”
“今天赶巧能带两个炊饼回来,还是趁着别人不知道,放在怀里带回来的,如果阿奶他们下次发现了怎么办?如果哭着喊着要阿爹阿娘把炊饼孝敬他们怎么办?”
“阿爹是给阿奶,还是给我?”
“不如现在就不给我吃,以后少的让我受委屈,最好是我们都别吃,所有的好东西,都像从前一样,通通送到主屋里去!”
叶青釉咬着牙,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你们把所有东西孝敬给爷奶,然后再让阿奶像以前一样,把东西都送给二房三房的人,我们都别吃,都看着其他人吃,我们继续啃麦麸,一家三口统统饿死算了!”
这话可不能说是不狠。
别说是放在二程理学*盛行,孝道大过天的如今,就算是放在叶青釉的前世,口口声声说要一家三口一起饿死的话语,说出去也足以让不少人错愕异常。
但叶青釉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
她就是要激激这两夫妻,好让他们知道亲人之间也是有远近分疏的!
叶守钱夫妇只有她这一个孩子,而且夫妻俩的性格相当绵软,先前经过叶青釉撞头身死的事件,好不容易懂的给自己藏私,买红糖,买包子等事儿不经过主屋,万万不能再倒退回去!
叶青釉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回到从前的世界,但既然她过来这里,一切就得按照她的想法走!
她也一定会带着这两夫妻,携手脱离渣渣,携手奔向幸福生活!
原本手忙脚乱的夫妻二人听见叶青釉的话,果然如同被两道雷电劈中的雕塑一般,再也没了分毫动作。
夫妻二人对视了片刻,眼中闪动着叶青釉有些看不懂的情绪。
白氏捂了脸,哀切道:
“青儿,你信阿爹阿娘一回,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儿。”
“你阿爹早早就和我说,是他从前昏了头,什么都紧着主屋那边,连咱们娘俩都没看顾上.......”
“以后别人有的,青儿一定也得有,一定,一定......!”
叶青釉再次硬了硬心肠,出声道:
“莫说这话。”
“阿娘今日说阿爹是去南水头做半日工,一定是炉窑被我撞坏在修缮,所以才出门做工换的这两个包子,以后如果继续烧窑,官家衙门也只会给主屋那边银钱,咱们家连一文钱银子都要朝着阿奶讨要。”
“可一大家子的差雇活计,明明都是阿爹担着!”
“钱给的少不说,阿奶二叔三叔他们没准又要以咱们用的是自家的泥和窑的借口,将钱统统扣下!”
“到时候咱们能吃什么?”
“咱们喝西北风都得挑时候!因为咱们这儿还惯是不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