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天目雄峙三千里,自有幽邃不可言
作者:前后卿   大宋瓷娘子最新章节     
    几日之后。
    乌云绕顶,略显沉闷。
    叶守财三步并做两步穿过麻石小巷,快到巷口的时候,还险些将迎面而来的汉子撞到地上去。
    汉子扶着墙壁稳住身形,叶守财浑不以为意,张口先声夺人:
    “你个砍脑脖儿的,没长眼睛?!”
    砍脑脖儿,其实就是断头鬼的别称。
    张口就是这样怨毒的话,被撞的汉子哪怕脾气再好,也不自觉变了脸色。
    原先他还想着对方也许是不小心,可张口就是这样的话,明摆着就是想吵架。
    汉子当即就想放脸色,可抬头定睛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终究还是悻悻的走了——
    双目暴凸,眼底赤红,脸颊凹陷,瘦的无一丝肉,看着像是只有一层薄薄的皮黏在头骨之上,鼻头与唇角不但开裂,而且泛着一瞧就不对劲的鲜红。
    这人......不知是哪里跑出来专门同人吵架,就等一动手,就咽气讹人的吧!
    叶守财自然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还以为对方是怕了,洋洋得意的啐了口唾沫,冲对方离开的方向又骂了几句,这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要做的事儿来——
    药。
    自己出来就是为了去拿药的。
    自从五日前被叶守钱与白氏打了那一通之后,他就感觉身上哪哪都疼的要命。
    原本以他的性子,以叶家人的脾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事儿咽下去,非得闹上一场,啃下大房一家一块血肉来。
    可奈何每次只要叶家人想要去人多的地方想宣扬大房一家的事情,必会被几个看不见脸的人套住麻袋,拖到巷子里一顿毒打,没有丝毫的机会。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他们想要再说叶青釉是邪祟的事儿,街头巷尾早已经传遍了是叶家人不满大房分家之后的好日子,有心想吃绝户,给大房家独苗苗下毒的事情。
    传消息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从叶青釉大半年前险些被叶家人所卖时说起,一直说到他们一家是如何几次三番的朝已经分家出来的大房一家死皮赖脸的讨要钱财,讨要不成,又下毒迫害......
    一夕之间,叶家的名声可算是彻底完了。
    人人都在说这件事儿,
    不过万幸的是,龙泉中虽时时说起叶家人的事儿,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将名字和人脸关联在一起。
    叶家人夹紧尾巴过日子,可架不住正在这时候,家中又出了大事!
    黄氏宝贝到像命根子似的牲畜在一夜之间死绝,入夜后家中常常会有异响,可只要人去看,又找不到源头。
    这几日里,叶家人担惊受怕,终是品出了些什么——
    这显然,是占了叶青釉身子那邪祟开始动手了!
    她怨恨叶家去请符箓害她,如今她也要来害人了!
    一家人惶恐不已,要按叶守财的意思,肯定是再去一趟玄妙观,将原先那道长请来斩妖除魔才好,可三弟妹蓝氏又将事情拦了下来。
    叶守财如今还记得蓝氏说了什么话:
    “当日符箓确实是打了邪祟一个措手不及,可如今既然已经有了防备,若请来的道长不能一招制敌,又在激怒邪祟又当如何?”
    “若邪祟先装死,等道长走后,又对咱们下手又如何是好?”
    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怕的就是难缠的小鬼。
    道长或许未必斗不过邪祟,可邪祟想要弄死他们还不简单吗?
    于是,要去找道长的事儿也被耽搁了下来。
    叶家人都歇了心思,这几日老老实实关着家门夹起尾巴做人。
    而他今日,要不是因为病痛难忍,才不偷偷摸摸出来讨药呢!
    万一被人认出来......
    叶守财打了个寒颤,脚步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好不容易穿街过巷到了位置,却见前头不似前几日一样人头攒动,而是纷纷唉声叹气四散而走,不远处那间常年打开的医馆大门也牢牢关着,不见一点儿人气。
    他当即一愣,随手拦住一个面生的年长汉子,开口问道:
    “老哥哥,这里的医馆不是有布施草药吗?怎的今日没有?”
    龙泉人都知道,这间医馆是间办了几十年的义馆,往日里虽会接纳一些伤患,还会给熬些汤药,可也仅此而已。
    甚至因着人手不多的缘故,伤病若不是太重,都没法子排到床位。
    也不知是为什么,小半月之前,医馆突然贴出告示,说是得了善人捐赠了一批药材,若是真的有难,病患可以根据病症,领上一些回家自行熬煮服用......
    其实就是变相的布施。
    叶守财虽不知道这掏银钱出来给其他人花的蠢货到底是谁,可他自己倒是领的极为勤快。
    原先他没病之前,便去装着这里疼哪里痛,然后去骗一些草药来,同其他人一样,低价转给药铺,换些铜板喝酒。
    现如今他病的浑身都疼,想要拿些药,怎的就关了门了?
    年长汉子正心烦,对叶守财也没什么好脸色,语气有些不耐道:
    “都怪那些装病乱领药材的畜生,往后这里的药材不送了。”
    叶守财一贯只有骂人,被这劈头盖脸的骂了一句也是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不送了?
    那他咋办?
    要知道,生病可是最最花钱的事儿了!
    他分家时分得的那些银钱还没到手,就算是到手,可还准备着去寻条花船喝酒吃肉,再娶个年方二八的新媳妇呢!
    现如今要他掏出银钱去看病,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汉子没注意到叶守财的脸色,只是满脸愤慨的重重咳嗽几声,往地上吐了口带血沫的痰,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门口告示有写,我刚刚听了一遍,说是乱领药的人太多,而落到真有难处的人手中的药材太少,那善人准备先将医馆翻修一下,多置办一些床铺,再招几个大夫,到时候若真有病,只能在医馆内医治,药材不再往外送了。”
    “天杀的!那群乱领药的狗畜生!平日里贪小便宜也就罢了,连真病患的救命药都要抢!”
    “原先那样子多好!家家户户都有活计要干,若是能将药带回去,就能不天天守在医馆里,尽力看顾一下家中的事儿,若是家远,又有急事的人家,来不及来回赶,还能啃几天药渣,勉强吊着些。”
    “现在倒好,医馆不再往外送药,只能在医馆看病,这不是要人命吗!?”
    叶守财被劈头盖脸的一顿‘狗畜生’骂的晕头转向,可他到底是听懂了一些——
    医馆暂时不送药了。
    至于什么时候开门,说不准。
    叶守财呆愣在原地半晌,甚至没发现刚刚不停咳嗽的年长汉子最后面露怜悯的最后看了他一眼,蹒跚着走了。
    等他回神的时候,脑中撕裂感越发猛烈。
    叶守财犹豫着往其他医馆的方向走了几步。
    可脑中的疼痛慢慢平息,他脚下的动作,也越发慢了下来。
    他犹犹豫豫的走进了龙泉最大的药馆之中,目之所及,各处都是麻利抓药的伙计。
    一伙计见有客,连忙迎上来招呼道:
    “客官是抓药还是寻大夫?”
    “最近有从前当过太医的医师正好到咱们龙泉哩!”
    “咱们东家听闻消息,费了好些事儿才将人请来坐诊,这位大夫德高望重,医术极为高超,最近这段日子若是要看病,可不能错过这位好大夫,保管药到病除!”
    叶守财有些犹豫:
    “诊金要几文钱?”
    伙计稍稍一愣,旋即点头哈腰:
    “这位大夫医术确实极为高超,尤其是吊命功夫,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从阎王爷手中抢回半条命,若不是老先生因私事来到咱这小地方,若不是咱东家按资排辈算是他同门小辈.......”
    普通人这辈子许是还没机会见到这样堪称半部医书的大夫呢!
    伙计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笑道:
    “所以,诊金一定是要贵些的,几文钱可不够,需得......一贯大钱。”
    一贯大钱!
    叶守财原先还在犹豫的神态顿时清明起来,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后头急喊的伙计——
    什么大夫诊金要一贯大钱?!
    那换成银子可有指甲盖大小,不仅能在花船娘子那儿充半夜的大爷,换成好酒也足足有一坛还多!
    谁会花这样的冤枉钱,去看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老什子大夫?
    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赚他银钱硬编出来的呢!
    叶守财越走越快,所以也没听到后头伙计的声音。
    面善的圆脸伙计叫了好几声,没能叫回叶守财,反倒是喊动了身旁一个同为伙计的瘦高个。
    瘦高个撇了撇嘴:
    “你没瞧见他那一脸尖嘴猴腮相?一进药坊眼睛滴溜溜的转,生怕别人看不到他在瞄钱柜。”
    “他那样的人,哪里会掏出银钱来请陈老先生看病。”
    圆脸伙计也知道不可能,但他终究有些不忍心:
    “就是看出来他已然病的只剩一层皮了,所以才想帮帮他。”
    “真奇怪,这人既已来到此处,应该也知道自己病了,哪怕没钱寻陈老先生看病,哪怕普通大夫也未必能治他的病,可来都来了,寻个值诊的大夫先看看也是好的,何苦这样一下就走了呢?我喊了几声普通大夫只要五十文也没回我。”
    瘦高个拍了拍兄弟的肩膀:
    “你何苦拿别人的抉择烦恼自己。”
    “人家或许一开始就不舍得看病,只是你先报了好的大夫,所以才给了自己一个由头走而已。”
    “说不准人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了大病,还觉得你先说适合他的大夫,是在诓骗他呢!”
    两人齐齐叹气,回去继续忙其他事儿去了。
    .......
    而另一边快步走出药坊的叶守财,确实也在口中不断咒骂着诓骗他的药坊伙计。
    他这几日本就时不时觉得自己有些气血上涌的感觉,这一骂,愣是整个脑袋都有些充血,气的鼻血直流。
    不过叶守财也没当回事,随手将鼻子下的血迹抹在其他人的屋墙边,又走了一段路,径直回了叶家小院儿。
    这几日家中各种麻烦事儿不断,多是安静无比,可今日又似乎有些不同。
    叶守财刚刚进屋,就听见主屋中有对话声,他想了想,悄悄摸了过去,就听见内里有一道陌生的声音说道:
    “.....只有这个价,四两银钱,多一文也没有。”
    “叶老爷子,你是知道我这里规矩的,若不是看在打过几次交道的份上,如今以你们家这名声,连同你们做生意的人都没有,我出的价,已经很公道了。”
    叶守财这辈子,学什么弃什么,只有听到银钱与美色的时候脑子分外清醒,一听见有人说‘银钱’,立马便伸长了脖子从窗缝里细瞧细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叶老爷子,黄氏,叶守富,蓝氏,四人都在主屋,客座上坐着一个身着锦缎,两只手带着八个金戒指的胖男人。
    那人叶守财认识,似乎是龙泉一个小有名气的收瓷人。
    他家似乎是不烧瓷的,但凭着自己独到的眼光,从匠人手中买,经手再卖,也颇攒了些家底。
    按照常理来说,龙泉这样瓷器颇多的地界,做这种二道生意的人也不会少,可偏偏只有这人小有名气。
    原因皆是因为,这个人从不喊二遍价。
    反是他喊过的价,无论最后是亏是赚,他都认下,如此一来,比起那些来回传看,生怕自己吃亏的收瓷人,他便也就有了些名望。
    叶守财略微有些惊诧为何这人会在家中,可一看到屋中桌上放着的那些瓷器,心中也就了然了不少——
    前几日为了去玄妙观请符,一家子又朝大金牙借了五两银钱。
    家中本就入不敷出,叶青釉身体里的邪祟没死,大房的瓷铺营生自然到不了他们手中,更别提有银钱还账。
    当时是蓝氏出的主意,却是叶老爷子按手印借的银钱,说好的短借,如今时限将到,叶老爷子自然也不吃半点儿亏,愣是要蓝氏重新将三房分家时选走的瓷器拿出来卖掉抵债.......
    嘿!
    三房那俩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也有今日!
    叶守财心中一阵畅快。
    许是因为老爷子犹豫许久的缘故,屋内那胖男人又状若无意道:
    “......这些瓷器原本就不是很好,哪怕有些年头,价格也高不到那里去。”
    “若你们家有‘天目瓷’就好了,价格倒是能上去,可你们家也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