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握着丑橘,走楼梯下到一楼,将大木门的门闸往上拨,扑面而来的、混杂在飕飕冷风中的,是女人的香水味,很淡很清,也有点熟悉。
林婷,是她的名字。
阿姨,是裴清给她的称呼。
她用没用化妆品裴清看不出来,因为他没有单纯地往脸皮上看。明代冯梦龙着的《醒世恒言》里有一句: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古相。
美人在骨不在皮,林阿姨的样貌在同龄人中应该能算是上好的,这也算是无太多意义的冗话,不然裴清老爸看上人家林阿姨什么了呢?
提着两大透明塑料袋的林阿姨扬起笑容:“你是裴清吧?我是林阿姨,你爸爸之前和你说过我吗?”她是阳县本地人,用的是白话。
不过不同于裴清的白话口音,林阿姨的白话带有点乡下的味道。裴清家是从景镇过来的,按他爸的话说,那边的白话骂人都好听,不像阳县的,说白话就跟说村话似的。
当然了,应该说是各有各的特色吧,裴清在这方面表现得像他爸那样,带有“傲慢与偏见”。
而且,他爸也只在亲近的人面前说这些话,在外边人面前是不说的。耳濡墨染,裴清听得多学的多,世事还算处得来。
视线回转,裴清就少有在人前表现出拘束的时候,更何况这里是他的家。
“嗯说过,我知道。”他点点头,然后往门侧站去,让出了进门的空间。
帮林阿姨接过她手上的两个大袋子,看了看里边的水果,裴清说:“下回不用拿那么多东西过来,怀孕了也不方便。”
林阿姨微微惊讶,他的大儿子已经知道了?
那……他会是怎样的感受?
“你爸跟你说了吗?”
裴清用点头来回应,似乎不想多说,林阿姨也很理解,谁有个后妈会开心呢?不闹腾就不错了。
而且,他是读书人,已经读到高中了,想来也明白事理、好沟通一点吧。
不过,这个孩子不说话,自己还是要多和他交流交流的,以后都在一个家里生活,怎么能不多多交流呢?
走到中庭,林阿姨很惊讶地说:“你们家还装有电梯呀。”
裴清收回打量的眼光,然后点头说道:“给阿嫲装的,她上下楼方便点。”他有提点的意思,说明奶奶在家中的地位,是无可置疑的最高。
走在前面的他停下脚步,按了向上键,回头问:“试一试?”
林阿姨含笑说:“好啊。”
乘着向上升起的观光式电梯,女人抬头往上望,目光稍稍在楼顶的透明玻璃天花上停滞,而后向往更广阔的夜空。
在心底默念主人家种种好处的同时,她也想到了,自己今后会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林婷摸摸自己的肚子,抿唇忐忑。
听阿卓说,他的老母亲,也就是裴清的奶奶、以及自己未来的婆婆,是非常不好沟通的人。
不过林婷觉得,自己已经怀了她儿子的骨肉,应该不至于太过难为自己吧。不论当年的那个女人让她如何满意、如何天作,终究是成了已故之人,而今,总不该让她儿子阿卓孤独终老吧?
至于裴清,他在看林阿姨的头发,长发及腰,但并不那么顺滑,有些毛糙,看出来她应该不是理发店的常客。
这里边就有点值得推敲了。
就连每天凌晨准时准点驾着劣质轮胎炸街的鬼火少女们,都有着一头光鲜亮丽的黑发,当然也可能是绿发紫发黄发灰白发。
那林阿姨这挺长的头发,怎么就没有在理发店护理过的样子呢?
按照他之前的推测及想法,林阿姨应该已经和自己老爸认识了有段不短的时间了,如果她开口要钱的话,不,甚至都不用开口,老爸肯定会给,而且会给不少。
试想,对亲戚都足够大方的老爸,怎么会对自己的女人小气呢?
而林阿姨不是理发店的常客……
排掉有钱不用,裴清心生感悟:她没有要自己父亲的钱。
但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想,真实情况如何,他要是不问,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裴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上边去,总之,就是这样想到了,也许是大脑的推理能力有些过于“无处安放”吧。
电梯门开启的那声“叮铃”很清脆、很悦耳,但敲不醒裴清沉默的心灵。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有些五味杂陈,有些百感交集。
但他还是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感受,没让情绪过分泄露。虽然那些情绪说不上是坏,但也说不上是好,是不好不坏的,比较平淡、中性理性吧。
之前有过,越是和裴清亲近的人,他在接触有关的人和事时,就越是感性。
现在,他这么的理性,原因已经不言而喻了:他和林阿姨并不亲近。
哪怕,有过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二十多年的相处。
但仔细想想呐,裴清这和自己老爸、和自己奶奶的二十年,与林阿姨的二十年,可以说是难以相比的。
道理很简单,二十岁后的裴清一年到头不着几次家,哪里能比呢?
不过,裴清今天回来是要促事成的,是要促和睦的,摆着一副不咸不淡的脸有点不大好。
电梯门开,林阿姨:“你们家的神龛是摆在这里呀。”
随后出来的裴清点一点头,神台、神龛,称谓之类的都没什么好说道,能听明白意思就好。
里边的裴清他爸老远就听到声音了,他从餐厅门里出来,看到儿子已经把情人带了上来,嘿笑出声:“来啦!”
裴卓的出现让去林阿姨屏掉一些对这家陌生楼栋的生气,就好像是找到了倚靠点,那也是她立足的底气。
她眉眼开笑,上过前去,仰起脖子似要与他接近,裴清他爸则低下头来,倾耳以听。
于是,裴清就这么眼睁睁地,见到了这密语一幕。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又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这……?
别误会,这家伙没有心思凭自己过人的耳力去偷听,因为他的内心还不够强大、境界还不够高深,生怕从自己老子口中听到能令人尴尬得用脚趾扣出三室一厅的话来。
裴清只是用上了一个非常简单且平常的思维工具: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