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停留在重症病房的时间超出了预计,不过因为他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在随时间趋向正常稳定,也就没有太让身边关心他的人紧张提心。
特别是裴清爸爸,老男人已经一连半个多月没回过家,一直住在附近的酒店,曾叔倒是两个星期前就回去县城了。
裴清奶奶都在电话里叫骂说又跑哪去疯耍,老男人每次听电话都呵呵笑笑,如今的他心情还好,不像开始那一个星期似的几近崩溃。
按照医生的安排,裴清今天就可以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间,之后就是等待了。
......
将近一个月没去学校了,沈佳梦都差不多快要忘记在学校里的作息,感觉过往的岁月很漫长,不过一点也不难熬,就和现在一样。
13:12,又到下午一点多,刚吃过爸爸从家里带来的饭,午睡的习惯很难改掉,女孩抬手合掩着打了个哈欠,揉揉湿润的眼睛。
眨眨眼,强打精神,沈佳梦开始发呆,盯着床上的裴清发呆,有了那么多天的经验,她知道只要熬过去这半多小时,后面一直到晚上,就都可以好好的。
头几天的时候,他的额头上还包有一小块纱布,之后护士姐姐帮他拆换下来了,伤疤也慢慢变淡,到现在都已经快要看不出来。
她记得每一个细微处的变化,因为这些都是他在慢慢变好的迹象。
沈佳梦没有记恨那个开车的年轻人,她甚至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因为仅仅是关注发生在裴清身上的变化,就占满了她所有的思考精力。
“怎么还没好呀.....”
女孩蠕唇嘀咕,这只是日常的一句小埋怨,如果还和最开始时候的那个星期一样,她会容易地把自己的鼻子弄酸。
一扇窗四面墙的空旷空间里,除了每天定时在早上和下午进来给裴清检查身体以及换药的护士,白天的绝大多数时间只有沈佳梦一个人陪护在这里。
因为她说自己可以从早上的八点一直到晚上的九点都待在医院,加上裴清爸爸也没理由非要和她抢,所以只好让自己在夜晚晚些的时候再过来。
这样一来也方便轻松,白天和凌晨就都有人看着裴清。
这间病房里总计有三张床位,不过现在只有裴清一个人住在这里,看起来医院给安排到的病房正好没有其他病患。
沈佳梦钓了好一会儿的鱼,待到墙上分针的指向一点半,她总算能保持清醒了,于是把习题摆正在腿上,现在可以继续学习。
但是进展缓慢,她眼下做题的速度可能比不过裴清好起来的速度,半个多月过去,这本学校老师发下来的新习题在她手上甚至还没翻过去十页,而且这还把目录的两页给算进去了呢。
眼前的段落渐渐变得模糊,又走神了。
飘忽不定的心绪又没能落在思考题目上。
有件事,是沈佳梦最近才慢慢发觉的:自己原来并不擅长学习,原来都是因为他,自己才能把那么多的东西学得那么好。
她噘嘴,抬起手背在眼睛前擦过,感觉到要哭的时候得提前弄一弄眼睛。
悄悄地让自己的手钻进到他静躺在身侧的手心里,只有边上没人的时候她才敢这么做,因为要是被别人看到了的话....会很不好意思的。
......
生与死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隔阂?
仿佛掉进冬天的冰湖,冰冷到麻木,身体在重力的拖曳下不断下沉,五感在摸不着边际的黑暗中完全失去,感受不到时间,更感受不到空间。
裴清做过不少他能够进行自我控制的清醒梦,但是现在的这场梦来得并不相同,甚至他都无法得知自己正在做梦。
无法分清真实与虚拟,它们仿佛被某种力量给模糊了,就如同沉浸在普通人的梦境里,不知道自己正在沉睡,也没有唤醒自己的能力。
但幸运的是,时间站在裴清这一边。
时间不止会破坏而已,它也会修复损伤。
起初,是触感回来了,裴清时常能感受到痒感,在自己无法控制的手心的位置。
再后,是弱微进步的听觉,他能听到一两句嘀咕与呢喃,听不清究竟,也不明白意思,他的思维还很迟钝。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光感。
这一切无不让他想要睁开眼睛,努力撑起一片视野,让一切都拨乱反正,让一切都回归原位。
......
暮色四合,一晃太阳已经落山很久,到九点钟了。
“要回家了....我明天再来陪你哦....”
室内留着盏温色的床头灯,沈佳梦起身凑近到沉睡中的男孩耳边,倾诉别离的不舍。
虽然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能和他说上,这家伙一直在睡,但只要是能见到他,她就会很安很安心。
之后她又落座到椅子上,呆呆的,因为裴清爸爸还没到医院,还可以再陪他一阵子。
“梦梦,裴清他爸爸到了。”
直到她爸爸拎着串车钥匙从走廊外开门走进来,轻唤一句,然后沈佳梦才依依不舍地从位子上起来。
走出外边的时候难免会碰上裴清的爸爸,每当这时候沈佳梦都会神情紧张怯生地喊他爸爸一声叔叔,裴卓的反应也不温不热,点点头仿佛当作自己听到就行了。
日子一天天重复,这样沈佳梦往往会因此而感到气馁,更加不敢面对裴清爸爸。
沈思成可以察觉到女儿内心的变化,但他也没太好的办法,因为这是她自己选的,有些道理她该自己去体会。
“今天过得怎么样?”
但是气氛呢还是要靠自己去活跃的,于是沈思成便笑起来开了个头。
“啊?还好。”
沈佳梦愣了愣,动动嘴简短地应了应。
“哦,肚子饿吗?买点东西回去吃要不?”
“不饿....”
“嗯...今晚做的饭好不好吃?还可以吧?”
“嗯....”
调剂失败,无奈,沈思成知道自己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话。
看来自己就算是说破了天,都比不上裴清睁眼醒过来的效果。
......
手上挂着一只袋子,裴卓轻手轻脚踩进病房,没有脚步声,只有从塑料袋上传出的细细簌簌的声响。
不得不说,沈佳梦照看裴清的白天,给裴清爸爸减去了很多压力,因为老男人是不会请人看护的,如果她不来,那他肯定是要直接住在医院里,二十四小时都不离开。
边上还有两张空床位呢,晚上中午什么的可以直接躺。
不过沈佳梦在医院待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睡上去过,大概是她不知道即便没说,空闲的床位也可以稍稍“借用”一下。
这听起来确实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但换成裴清的话就很有可能。
裴卓坐下来后照例先看看儿子的脸,和上次没有区别,还是那样子安分。
这个模样大概是从好几年前...应该说是十多年前,裴卓就没再见到过了,儿子有他自己的房间,也会不爽自己半夜偷摸进去掖他的被角。
裴卓用力搓搓脸,拿出手机准备刷刷视频,找点开心的事物来给自己缓解一下压力。
至于抽烟解压,老男人甚至快把烟瘾给戒了,就为了能一直在这不间断地看着儿子。
过会儿之后,裴清爸爸取出毛巾去到病房里的卫生间,用温水把毛巾浸湿,再拧干,每天晚上他都会给裴清简单地擦一擦。
......
“明天再来....”
夜灯昏柔,光的粒子散落在裴清脸上各处,均匀布撒。
脑海里渐渐有了声音,像回荡在空间内的立体声一样不停回转、回转,裴清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起初,黑暗是被轻轻掀开的,随后....变成了掀翻。
此刻是夜里十二点,沈佳梦已经回家快三个小时,裴清爸爸正在手机短视频的不断刷新中分散着注意力。
显然,老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裴清很快就掌握住了态势,并在内心轻笑,因为他嘴上笑不出来,而且鼻子里还插着胃管。
他没有急于出声,而是在默默地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
慢慢的,手能动了,然后是脚、腿,依次挪了挪,然后恢复原位,这一切裴清爸爸都没有发现,甚至还看视频看笑了。
裴清安下心,自己没有缺少哪个零件,这也应该少不了自己在最后关头的应变措施,抬腿、屈膝、抱头....
那家伙应该没事吧?
在自己耳边咋呼吹气的,还拉自己的手.....
不能思考太多,想太多会头痛,于是裴清停下来,尽努力把目光视线偏到正瞧着手机的男人身上,并语气尽量不显虚弱地说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