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杨招娣有些局促地捻着衣角,站在休息室门口。
她身上的衣服不再是灰扑扑的模样,而是喜庆的红色,面料依旧粗糙。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脚下穿的是锃亮的皮鞋。
“十分钟,说完就离开吧。”莫莫瞳孔微颤,声音冷淡却带着一丝颤抖。
杨招娣有些无措地瞥了眼房内的南煦和方清姿。
她张了张嘴,又小心翼翼地垂下头。
方清姿了然地往外走,顺便扯着一动不动如桩子般的南煦离开。
门轻轻合上。
两人守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杨招娣磨磨蹭蹭地走近,艳羡的目光在莫莫身上流转。
她嘴笨,说不出什么好话,最终只憋出一句,“今天真好看。”
“说完了?”莫莫眼眶发热,语气不耐烦,“说完了就离开吧。”
“没有。”杨招娣连忙摆手,她有些焦急地上前两步。
莫莫面无表情地将裙摆拢起来,防止被她踩到。
杨招娣又有些愧疚地退后,最终停在离她一米远的位置。
“怎么就嫁了呢?你还没大学毕业啊。”杨招娣眼眸染上一丝红。
莫莫面上愈发不耐。
杨招娣小心翼翼问道:“是你自愿的吗?”
“不是自愿的我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吗?”莫莫讥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杨招娣垂下眼眸,咬着下唇,一副无辜的模样。
“不是被逼的就好。”她低声呢喃。
“你走吧。”莫莫偏过头,忍着眼眶的泪意,声音冷硬。
原本她不想再见杨招娣的,但是这特殊的日子,她想听听杨招娣会说些什么。
她还是不够狠心,还是像只流浪狗一般,祈求微不可闻的母爱。
她在心底唾弃自己的懦弱。
“我当初是被迫的。”杨招娣没有走,反而走到莫莫面前,直视她。
莫莫神情一凝,随即厌恶道:“我不想知道你和那个人的事情。”
“可我必须告诉你。”
杨招娣蹲了下来,触及到莫莫微红的眼眶,浑身凝滞。
莫莫垂下眼帘,躲开她的视线,一声不吭。
杨招娣伸手想握住莫莫,却在半空收回。
“当初我被你外婆五块钱卖给了他,为了给我弟弟娶一个老婆。”杨招娣声音有些哽咽,“我是不愿意的,甚至激烈反抗过。”
“可是后来,他对我很好,好到我以为他是真的爱我。”
莫莫面上露出一抹嗤笑,“傻子。”
杨招娣似乎没想到莫莫会回应她,舌尖泛起苦涩。
“我确实是傻子,一点点善意就付出真心。”
“可是,他能为了我豁出性命。”杨招娣顿了顿,“当年我怀了你,莫名其妙遭遇追杀,那个时候他为了保护我们,挡了一枪,我以为这是真爱。”
莫莫眼睫微颤,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杨招娣依旧继续,“那颗子弹,还在他距离他心脏一厘米的位置,没取出来过。”
莫莫手中的捧花掉落,花瓣散落在地面。
“你看,男人爱的时候,可以豁出性命。”
“可是你出生的那天开始,一切都变了。”杨招娣的声音有些恍惚,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你是个女孩,他听到后瞬间转身离开,我醒来后也没看见他。”
“直到给你上户口的时候,我也没见到过他。”
莫莫直直对上杨招娣的双眸,似乎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未来。
“知道你为什么叫莫莫吗?”杨招娣自嘲地笑出声,“我没上过学,不会认字不会写字,唯一会的,是他教我写的莫字,上户口写你名字的时候,只会写一个莫字。”
莫莫闭上眼,呼吸重了不少。
“够了。”莫莫声音沙哑,“我不是你,也不会成为你。”
杨招娣鼓起勇气,拢住莫莫的小手。
“你是上过学的人,你有自己的思想,你独立清醒。”杨招娣颤抖着声线,一遍遍嘱咐,“结婚是一个女人的重生,我没有能力给你意见,但我希望我的例子能让你多考虑考虑。”
手上的温热消失。
杨招娣身上清洁水的味道久久萦绕在莫莫身边。
“新婚快乐。”门开的瞬间,杨招娣的声音也随之远去。
莫莫猛的睁开眼,僵硬的身子蓦的垮了下来。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面,反射的光线落入她漆黑的眸子。
眼前似乎出现重影。
南煦为她挡枪的画面一遍遍播放。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捧花,花瓣残缺,带着别样的美。
她不会变成杨招娣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蒙了层雾的眸子逐渐清明。
南煦关切地握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她。
“怎么了宝宝?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莫莫的视线落在南煦胸口的位置。
那里的纱布还没有拆开,身体里的子弹还没有取出来。
可是她不会给南煦伤害她机会。
只有她伤害别人的份,没有道理让她等在原地,被迫接受那些凌迟的刀片。
莫莫抿抿唇,将捧花递给刚进来的方清姿。
“清清,捧花坏了,换一个吧。”
方清姿神色不明地盯着残败的捧花,一句也没问,默默点头,转身出门。
婚礼开始了。
北京音乐激昂欢快。
莫莫神色平静地揽着苏秋心,向南煦走去。
婚礼在室外举行,阳光正好。
稍稍有些热,莫莫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水。
风吹过,又带起一丝凉意。
苏秋心怕莫莫紧张,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抚。
实际上,苏秋心看起来更紧张。
毕竟手抖的人不是莫莫,而是苏秋心。
整个场地很大。
大到需要用话筒才能听清对面的人在说什么。
她走过的台子离下面的宾客也很远。
远到互相之间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比如现在,她就看不到清清和温新在哪里。
一步步走过红毯。
南煦的五官越发清晰。
他面上的紧张和欣喜,一一映入眼帘。
苏秋心将莫莫的手递给南煦时,她甚至能感受到南煦激动得颤抖。
对比南煦的热切,莫莫显得过于镇静,甚至冷漠了。
牧师慈爱地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南先生,您是否愿意与莫女士共同步入婚姻的殿堂,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健康疾病,承诺互相扶持,互相照顾,直到永远。”
“我愿意!”南煦握着话筒的手力道很重,声音高亢激昂。
眼尾染上热意,激动得耳根子一片绯红,连带着脖子也无法幸免。
“莫女士,您是否愿意与南先生共同步入婚姻的殿堂,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健康疾病,承诺互相扶持,互相照顾,直到永远。”
“我愿意。”莫莫声音平静,像死水般毫无波澜。
戒指停在无名指第二个关节处。
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