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父亲提出要将他送出国时,沈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高岩的事情闹上了新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煽风点火,故意放出抹黑沈家企业的消息,但无足轻重。
沈逐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到国外去“避避风头”,行得正站得直,风言风语对他来说仅仅是过眼云烟。
沈逐不活在别人眼中。
父亲深沉的目光注视向他,沈逐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然后说。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盘算着什么打算,你整天跟在温迎后面打转,然后呢?她能为你带来什么吗?”
沈逐嘴角动了动。
辩驳的理由其实有很多个,譬如,沈逐从前是个坏学生,温迎却让他有了向上的念头,沈逐原本是芸芸世界中随波逐流的一员,温迎却给他带来了理想。
但这些理由,他通通没有说出口。
“她不需要给我带来什么。”沈逐说,“我不认为感情是一段等价交换的利益,更不会拿价值来衡量人与人的交往。”
父亲说:“沈逐,自我要有限度,高岩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任何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身上,都不会得到如此顺利的解决,要想清楚你的顺遂、无忧无虑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没有人的人生是一座空中阁楼,你看得远,不是因为站得高,而是因为家族,而你的自我,全部来自于家族赋予你的权势。”
沈逐一时无话。
他能感到,父亲的话题正在向另一个方向发展,如同沈逐总是跑偏的命题作文,父亲字里行间的含义也并非他简单理解的“出国避风头”,更不是对于幼稚爱情的谴责,致力于纠正敌对关系间的一个错误。
高岩事件只是一场导火索,而燃点并非沈逐书包里出现的情书。
他的父亲,只是想将他驯服。
“人生没有两全其美,家族的荣耀不仅是光环,也是责任,你想享受这份光环带给你的便利,就要肩负起责任。”父亲继续说,“沈逐,你才十七岁,你知道该如何选择。”
父亲说完就离开了,留下沈逐站在原地,对着空荡荡的窗台,长久地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沈迟推开书房的门,在门边轻叩一声:“吃饭了。”
沈逐没动,沈迟敲完门就离开,先行去用餐。
沈逐贴着窗台的边缘,远远看下去,庭院里繁花盛放,树木郁郁葱葱,沈逐莫名想到自己带回家的那两束花,此刻不知枯萎在哪个狼狈的角落。
他听见楼下传来交谈声,管家急不疾不徐从大门走开,过了一会,庭院里出现了沈迟的身影,牵着金毛犬,走到爬满蔷薇花藤的大门前。
沈逐的目光也跟着往前,看到了多日不见的熟悉身影,温迎和沈迟面对面站着,朝他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然后将一封信笺,递到他手里。
沈逐安静地看着,心中居然毫无波澜,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再天真地去考虑怎样得到温迎的喜欢,而是想到更加遥远的——未来。
沈逐曾经以为,自己成长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成员之间交流不多,但彼此信任,相互支撑。
现在看来,无忧无虑似乎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梦,有人挡在他面前,他的一切念头才会充满理想化的色彩。
脱离现有的一切,他能够给自己一个承载理想和希望的未来吗。
沈逐不知道。
如果未来动荡不安,他还应该一厢情愿地也将温迎拉拢进来吗?
目光逐渐变得迷茫,沈逐像一尊雕塑似的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温迎转身离去,沈迟也牵着爱犬返回花园,随后沈迟上楼,再一次询问他是否要吃饭。
沈逐没有说话,沉默地跟在沈迟身后,回到一楼的餐厅,餐桌上只剩下最后一份饭菜,他的父亲却仍旧坐在桌前,母亲也在。
选择。他心中又一次冒出这句字眼。
沈迟曾经也做出过选择吗?这个年长自己六岁的哥哥,总是以成熟稳重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遇见任何事情都能从容不迫,好像同时知晓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方法。
沈迟曾经遇见过无解的难题吗?那时候的他,放弃了什么?
沈逐的目光从沈迟身上移开,投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父母。
他们齐齐用充满预知的眼神注视着他,仿佛已经料定,斩不断的血缘关系会让沈逐选择屈服。顺遂无忧的生活,才是他心中真真正确的最高理想。
最后,他无可避免地想到温迎。
如果面临抉择的人是温迎,她会如何选择?
温迎也会按照最正确的那条路线走下去,以自由换取最圆满的答案吗?
沈逐仍然不知道。
但他还是开口了,他的回答令人失望。
“我会出国。”他说,“但不会去你们安排的学校,我会自己尝试申请,我也会尝试独自生活,为自己负责,等我成年后,我会把我曾经得到的一切全数还回来,如果未来家族需要我,我也会为此尽一份力。”
父亲唇角掀动,但没来得及开口。
“对不起,也许我的确过于偏激和自我,但我认为,如果失去‘自我’,那么这个世界,将只剩下躯壳。”
沈逐笑了笑,“我不想走既定的那条路,比起看得到尽头的安逸,我更愿意回到冬天里,然后,重走一遍来时的路。”
沈逐心中并不存在一杆衡量孰轻孰重的天秤,无法站在十七岁的夏天,对往后余生的所有季节预定有且仅有的唯一一个选项。
未来到底是何种模样?他会遇见多少风雨不平的坎坷,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前路渺茫,让人无法看清。
得不到答案的命题太多,或许生命真的只是一场无解之局。
但总有人,会成为破局的利刃。
沈逐,他要做世界上最勇敢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