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晴,月亮没有出来,黛色的天空挂着零散的星星。
把演出装备收回杂物间,夏引在酒吧里巡视一圈,带着两位高中生慢悠悠踱出门。
三个人都不知道烧烤店的具体方位,只能通过气味辨认,闻来闻去,还是陈格的方向感最准确,夏引称赞他是嗅觉灵敏的狗。
换做往常,陈格肯定是要转过脸来做国际通用友好手势的,不过今晚他实在是饿了,没力气表达愤怒,只拿下眼白冷漠地扫了一眼夏引,自顾自插着兜往前走。
真到了店门口,才发现烧烤店离酒吧其实挺近的,直线距离不超过四百米,但巷子里只能拐来拐去,光绕路就花费了好些时间。
深夜十二点,店内的桌子仍旧人满为患,只有外面的白色遮雨棚底下还有座位,不过也是肩膀挨着肩膀。
夏引环视四周,找到一张双人桌,正打算叫老板多添一个板凳,脑袋一转,身边却没人了。
陈格带温迎朝树底下走,那里也摆了张桌子,几乎挨到马路边上,桌面一片狼藉,能看到反光的油污。
“这儿还没收拾呢。”温迎说道。
陈格左右看了看,从桌上抽出纸巾,拎着垃圾桶把垃圾扫到桶里。
“诶。”温迎看向他差点沾到油的衣摆,“让服务员过来收吧。”一位系着围裙的阿姨从旁边经过,她抬手招了招。
陈格停下动作,有些僵硬地顿住,不过当阿姨操着口音走过来时,他的身体又放松下来。
温迎在对面看着,有点儿疑惑:“怎么了,看到认识的人了?”要不然为什么拉着她坐到这么隐蔽的位置。
陈格:「你没看到?」
“谁啊?”温迎也抬起眼眸,颇为认真地找了一会儿,只能看到被氤氲热气笼罩的花花绿绿的衣服,陌生的脸庞映在昏暗的灯光里,她开玩笑:“你的暗恋对象?”
陈格:“……”抿着嘴不说话,眼神倒是泄露出一丝无语。
不远处,夏引站在冰柜旁边喊他俩的名字,叉着腰:“跑那么远,你俩喝什么?不过来拿还等着我给你送过去吗!”
“来了。”温迎站起身,陈格很倔强地坐在原地,把自己伪装成一尊雕像。
温迎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可能是真的遇见了不想看到的人吧。
几桌之遥的距离,夏引在对着菜单大声念:“没鱼汤是吧……再来两份烤脑花!过半小时再做,打包带走。”显然是还惦记着给汪梓铭补脑。
温迎觉得有些好笑,抬脚走过去。
她路过一张桌子,赤着臂膀的中年大汉突然站起来敬酒,喝大了似地东倒西歪。温迎朝左走,他就朝左敬酒,温迎朝右走,他又到右侧呼朋唤友,整个人晃晃悠悠的,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否端得住杯子。
温迎脚步顿了顿,那人还在往后退,险些踩到她,酒水从塑料杯口溢了出来,不过没有洒在她身上,一只手臂从她身后伸过来,把她往旁边带了一下。
“走这边。”身后的人说。
香皂的气息在鼻尖一晃而过,对方似乎刚洗过手,温迎垂下眼睛,看到他小臂上湿淋淋的水印,伴随着起伏的青筋。
“谢谢。”她也说。
对方没有回话,也没顾的上手臂上的水痕,有人在室内喊了一声,他便拿着计算器和水性笔进了店门,把东西放在柜台上,拎起一筐啤酒,送到食客旁边。
温迎收回了目光。
她走到夏引身边,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汽水,本以为夏引会要啤酒,她却只是挑了瓶椰子汁,两指勾着回到座位上。
桌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陈格坐在边上玩手机,被夏引无情地拍了下后脑勺:“就坐在这等吃的呢?还玩手机,把你作业拿出来写。”
陈格:“……”
想抗议但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被折成小方块的试卷,慢吞吞展开在桌上。
温迎咬着吸管在旁边笑,夏引眼神凉凉地瞥过来,温迎便把凳子往陈格身边拖,乖巧道:“我教他。”
夏引不知道她的教学水平几斤几两,反正也没看过她的成绩单,不过见到两位高中生埋头苦学的样子,内心还是挺满意的。
“这样才对嘛,你俩好好学习考上top,以后我们就是高学历乐队组合。”
夏引拿出手机,拍了照片发到朋友圈,很像因为孩子认真学习而感到欣慰,忍不住炫耀的家长。
陈格露出嫌弃的表情,但快门响起时也没有躲,温迎低头讲题,他也偏着脑袋听了,虽然不知道听懂了几句。
没过几分钟,烧烤依次上齐,只讲了两道题的试卷这次被叠成小三角,放回陈格的口袋。
走过来吃饭用了半小时,真正吃起来却没费多长时间,这个夏天他们三个人都待在一起,想说的话平时都能说,于是在饭桌上格外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作风。
冰汽水见底,最后两份脑花也被送上来,温迎没怎么见过这东西,有些好奇又不忍直视地看了几眼。
陈格也在看,被夏引误解成喜欢:“给你们也上两份?”
结果这俩人齐刷刷摇头。
夏引乐不可支,桌上的烧烤也剩了一些,她喊服务员要打包盒,让人顺便过来把账结了。
“稍等一下啊。”被她叫住的服务员步履匆匆。
“明天不排练,你俩在家里写作业就行。”夏引说,“我准备重新找家驾校看看,之前总考不过,肯定是教我的教练有问题。”
“此话甚有道理。”温迎点了点头。
夏引把目光投向陈格,后者扬起眉毛,被她拿瓶盖丢过去:“你有什么意见。”
这一下正中眉心,有点疼,陈格原本是要发表愤怒感言的,但是手抬到一半,从屋里出来一道人影,拎着付款码和计算器朝他们这桌走来。
陈格放下手,脑袋也刷的一下偏过去,温迎注意到他这一举动,没来得及问“怎么了”,陈格突然反应过来她也在,按着她一起往桌底下钻。
一头雾水但被带着一起蹲下当鸵鸟的温迎:“……”
“怎么了?”她用口型。
陈格:「有人。」
温迎眨了眨眼,她当然知道有人,是负责结账的人过来了,隔着桌板还能听见对方说话的声音,和夏引扫码付款的“滴”声。
她侧过头去,看见一双被洗得发亮的帆布鞋,看上去与遍布油渍,几乎看不清颜色的地砖格格不入。
讲话的人声音也很好听,不知是因为礼貌还是疲惫,音量和语速都被放缓,隔着一些距离进到耳朵里,像天边还未初晓时,溪水畔经久不散的凉薄雾气。
这声音挺适合唱歌。温迎想着,顺便分出些注意力给陈格,继续用口型问:“干嘛躲着他?”
陈格:「会尴尬。」
一本正经地在手机上打字解释:「如果你在这家店打工到很晚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大半夜来点单的人还是同班同学,你会不会尴尬?」
温迎想象了一下,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毕竟她连同班同学的脸都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