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迎也觉得喉咙莫名发痒,慢慢曲起身体,手抓住柔软的被子。
“这样哦……”她假装若无其事,“还以为你不会承认呢。”
“没有办法不承认,你在我身边,我很容易感到不好意思。”梁牧栖声音里有点无奈。
“而且。”停顿了一下,视线低垂,他看向她,“你好像更喜欢坦诚的小鱼,所以我也不想对你有秘密。”
“小鱼,梁牧栖,不都是你吗?”温迎往后倒下,差点磕到床头,梁牧栖伸手挡了一下。
温迎缩进被子里面,露出一双眼睛。
第一次见到恢复人类记忆,却保留人鱼的躯体的梁牧栖,对比鲜明,带来的反差感也很强烈。
温迎盯着他的侧脸,缓了一会儿,那种微妙的赧然才慢慢被压下去。
“那你的身体……现在还好吗?”
梁牧栖:“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冷静下来了?”温迎问。
“很冷静。”梁牧栖红着耳根说。
“那我能使唤你去客厅里帮我倒杯水吗?”温迎清清嗓子,“感觉有点口渴。”
“好,可以。”梁牧栖也看着她,“但你得先转过去,我可能要整理一下衣服。”
温迎哦了一声,翻了个身,把脸藏进被子里,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在心里读秒计时,但总被心跳打乱节奏。
第六次重数,梁牧栖隔着被子轻轻碰了碰她,温迎钻出来,视野重现清晰。
叶女士让人给他们送来的是海崖当地的传统服饰,因为下半身是鱼尾,便不好再穿陆地上的裤子,反而像古代的装束。
衬衫扎入束带,腰段窄劲,外面是一层薄薄的云雾灰织锦袍,和鱼尾的颜色相似。
往下的衣摆隐约绣着花纹,温迎看过去,是翻腾的洁白浪花。
“这样穿,可以么。”梁牧栖等待她的评价,像是有些不自然,动了下肩膀。
“很……”温迎面颊有点发烫,于是又把半张脸迅速地往下埋,“好看。”
“嗯,好。”梁牧栖嘴角的力度松懈,不那么紧绷了,整理了一下袖口,“我去给你倒水。”
梁牧栖转身出门,温迎还藏在被子里,望向他的背影。
不论是作为人类还是人鱼,梁牧栖的长相都很优越,没有人比温迎更了解。
但今天看到他穿这套衣服,她才发觉原来一直以来,梁牧栖的黑白穿搭都是扣分项,不过是用天才的脸蛋来弥补一切。
眼前这种温润的颜色才更加能够衬托他的气质,温迎已经想好那张卡里的第二笔钱要怎么花。
等回去以后,她要把梁牧栖衣柜里的丑衣服全部换掉。
梁牧栖去外面倒了水回来,温迎捧着杯身,喝了一大口。
温热的液体滑入口腔,沉睡一夜的神经末梢又清醒过来,嘴唇是没什么感觉了,但舌根还是隐隐发痛。
“我水土不服好严重。”温迎捧着杯子,小声嘀咕,“不知道待会出去能不能买到西瓜霜。”
梁牧栖站在床边,眼神落在她唇边,又挪开了。
“对不起。”他忽然说。
“怎么又开始道歉呢?”温迎转过来,眼神疑惑,“新的一天刚刚开始,你只比我早醒了十分钟,就已经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吗?”
梁牧栖又开始咳嗽,很惊天动地的样子,温迎便把杯子递给他。
“不喝了吗?”梁牧栖伸手接过。
温迎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抚摸唇角,梁牧栖看了她几秒钟,把剩下的水喝完了。
梁牧栖去洗漱,温迎留在卧室里,换好衣服。
轮椅的位置离床有些远,她坐在床边,试图用脚勾过来,但力度没用到位,轮椅一下子被推得更远。
梁牧栖在这时候进来,温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想让梁牧栖把轮椅拉近一些。
可是他似乎没有看到撞墙的轮椅,径直走到床边,弯腰把地上的拖鞋捡起来,给温迎穿上,然后抱着她去洗手台刷牙洗脸。
“其实我自己站一会也没问题,你觉得呢。”新的一天神清气爽,温迎的脑袋不怎么晕了,她和镜子里的梁牧栖对视,“我速度很快,用不了五分钟。”
“很有道理,你说得对。”梁牧栖从不质疑学神,从镜子里看沾在她下巴上面的牙膏泡泡,指腹轻轻蹭了一下,然后在镜子前站了五分钟。
早餐在酒店里吃,推餐车的服务生还是昨晚的那位,一边摆餐具一边往温迎看。
这里的人鱼怎么都这么热情?温迎心里犯着嘀咕,面上还是若无其事:“您对我有话要说吗?”
“尊敬的人类客人。”人鱼面色踌躇,“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啊?”温迎惊讶,差点以为飞鸟纪事已经火到这里。
不过人鱼显然并非因为听过她唱的歌才突发奇想求签名,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起昨夜live house里流传的消息。
突然出现在海崖的神秘来客,人鱼们坚信她绝对与童话故事有关,最起码是个公主。
“他们说,如果能从你这里得到祝福,或许会收获比长寿更加珍贵的宝物。”人鱼语调欢快,眼神里充满期待。
温迎回头看梁牧栖,后者已经坐在餐桌前,拆开服务生带来的那一板药。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梁牧栖抬起头,也很安静地递过来一个眼神。
温迎:“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公主什么的,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那就给我一个普通的祝福吧。”人鱼并不计较,双手合十地讲道。
温迎接过便签,写下一段祝福语,右下角签名花体字,后面跟着飞鸟纪事的图案。
人鱼好奇询问:“这是什么符号?”
“飞鸟。”温迎想到叶爱民女士说过的承诺,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说,“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能够亲眼见到它。”
服务生捧着签名离开,在桌子上留下一堆小零食。
花花绿绿的包装,温迎挨个拿起来,放在眼前好奇打量,又翻过去查看配料表。
梁牧栖在旁边提醒,让她先吃饭,含完药片再吃零食。
“我就看看。”温迎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坐到他身边。
梁牧栖也没有拿起筷子,像是一直在等温迎。
温迎夹了个水晶虾饺,放进嘴巴,梁牧栖也夹起一个,目光落在手指间那层透明的薄膜,又淡淡收回去。
“你刚刚给那位人鱼写了什么?”梁牧栖突然问道。
“祝他发财,暴富,天天开心。”温迎嚼嚼嚼,觉得好吃又夹了一个,“祝福语嘛,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祝福也很普通。”
“不普通。”
“嗯?”
温迎捏着筷子,像是想到什么:“的确,之前说给你的那几句都不普通。”
梁牧栖偏过脸来看向她,温迎接着道:“是我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出来的。”
她有点想故作烦恼地皱眉,但蹙起眉心之前,先没忍住,弯起唇角笑了下。
梁牧栖也笑了声,说“辛苦”。
“应该的,特别的人就要得到特别的祝福。”温迎点点头,话锋一转,“对了,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她关心得猝不及防,梁牧栖也没有防备,手腕颤了一下,原本筷子上夹的食物掉下来,砸在桌面上。
“……看来还没好。”温迎轻咳,抽了张纸巾擦桌子,“没关系,你再冷静一下,相信上午的课程很快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嗯,好。”梁牧栖拿起杯子,喝一口水,“我很冷静,谢谢你关心我。”
“不用客气。”温迎也低头喝粥。
八点半,叶爱民派工作人鱼过来接他们回到协会。
对于梁牧栖智力水平恢复正常这件事,叶女士也感到有些惊讶,又安排了一次抽血,随后按照昨天的计划表,带梁牧栖去参加训练。
变身技巧是人鱼一族的隐秘,温迎没有进入课程室,留在了外面的咖啡厅。
她身上穿的衣服是和梁牧栖有些相似的女款,裙摆做得很蓬松摇曳,乍一看有些像人鱼的尾巴,咖啡店的服务生便没有把她当做人类对待。
只不过温迎的尾巴落在人鱼眼中实在有些短,看上去像是发育不良,人鱼便贴心地提出建议,告诉温迎,如果还想长个子,最好把喝咖啡的习惯改成饮用高钙奶。
温迎隐忍地说了句“谢谢”。
咖啡喝到一半,梁牧栖就回来了,单纯小鱼转变为靠谱版本,梁牧栖发挥学霸本质,学习什么都很快。
“接下来是生理课。”温迎趴在桌上,“快去吧,一口气上完,我在这里等你。”
梁牧栖看着她咬吸管的动作:“叶女士说,最好让你也和我一起过去。”
“嗯?”温迎抬起脸来,指了指自己,“我吗?”
梁牧栖回答“是的”,温迎的吸管从嘴巴里滑出来,听见他接着说:“因为你是我的伴侣。”
“这样啊……”温迎从贝壳椅上滑下来,又滑回她的轮椅上。
梁牧栖准备推动轮椅,温迎神情恍惚,按下了自动挡按钮,往门边继续滑。
梁牧栖摸了摸耳朵,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跟在她身后。
比起昨天体检的地方,生理课教室就显得简洁许多,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偌大黑板镶嵌方块状的显示屏。
来上课的似乎只有他们两个学生,老师站在讲台上,听见敲门就让他们进来。
两个人在同一张桌子坐下,老师打开ppt:“好的,来看黑板。”
屏幕上出现几段文字,温迎抬头,立马呆住。
“同学们,你们在生活中,是不是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管是文学作品,还是视频软件,总有这样的记载,说人鱼的身体结构……”老师比了个耶。
创新的导入!直白的语言!惊悚的画风!
温迎缓缓转头,看向同桌,梁牧栖捏着正打算记笔记的那支笔,目光也僵直了。
安静的教室里,只有讲台上的人鱼泰然自若,“很多青少年听到这种传闻,就信以为真,经常跑到医院里去问,哎呀医生,别的人鱼都有两个,我怎么只有一个呀,我是不是不正常?还有的说,女性人鱼在生理期时会蜕掉一层皮,生理期可以自主控制……”
老师接着用力敲黑板:“谣传,都是谣传!”
“那科学的真相是什么呢,我们把书翻到第一页,从人鱼的身体结构开始……”老师注意到埋着脑袋的温迎,“那位同学,你没带书的话可以和同桌一起看。”
“……”温迎,“好的老师。”低着头把轮椅摇过去。
梁牧栖也往旁边坐了一些,书摊开放在中间:“能看到吗?”
温迎:“嗯……能。”
梁牧栖:“嗯,好。”
温迎顿了顿,又顿了顿,没忍住凑到他耳边:“我真的必须听这些吗?”
梁牧栖看着她的表情,认真想了想:“要不然,你在外面等我,我自己学习也可以。”
“算了……那岂不是很孤单。”温迎下定决心,握了握拳,“况且社会在进步,现在已经不是谈性色变的时代了!”
梁牧栖无声笑了下。
温迎收拾好心情,重整旗鼓,抬起头来听完一整节课。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老师只在最开始的导入环节比较特别,剩下的四十分钟里,他讲的都是很必要的储备知识,作为人类的温迎,也感到受益匪浅。
关于人鱼发情期的问题,在课程里得到详尽解答。人鱼通常在成年时迎来这一时期,部分发育迟缓的人鱼可能往后推迟。
老师:“统计显示,这种时期少则一周,多则一月有余,每年一次,不过海崖有生理假,所以基本上不会影响工作。”
“这一时期的人鱼,无论男女,对伴侣都会产生非常强烈的占有欲,若是无法得到纾解,则会伤心易怒,极度不安。”
温迎想起梁牧栖的分离焦虑,扭过头来对他说:“那这么讲的话,回到岸上以后,我们俩分开的时间最长不能超过十分钟。”
梁牧栖停住笔,抬起头:“为什么是十分钟?”
“课间十分钟去洗手间……”温迎看着他的手,“改成二十分钟也行,我洗澡洗头发还需要一点时间,至于吹头发就交给你了,你们家那个吹风机我不太会用。”
梁牧栖笑了一下,答应了。
老师:“不过随着科技的进步,有的人鱼提出,这种阶段太过原始,听起来很不体面,抑制药物便由此发明。”
ppt切换,变成药剂使用方法:“目前这类药物已经在市场上投入使用,更新至第三代,对身体的伤害已经尽量减低,刷医保可以报销,但药物只是辅助,缔结婚姻的人鱼还是和伴侣一起度过比较好。”
下课后,两个人收到课程包含的手册和药物,温迎拿起装着药剂的小盒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再次关心梁牧栖的身体。
梁牧栖还是说“很冷静”,温迎将信将疑:“真的?”
梁牧栖便自动把那句话撤回了,转而问她:“咖啡还喝吗?”
温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看着被自己咬得坑坑洼洼的吸管:“哪有配着咖啡吃药的,起码要喝水吧。”
梁牧栖点了点头。
下楼时,温迎还在思考刚才的课程,电梯的门一关一开,叶爱民在大门口,正在和面前的几位人鱼说话。
梁牧栖推着温迎过去,那几位人鱼的目光便齐刷刷落在他们身上,叶女士也回头看过来,叫了声梁牧栖的名字。
“牧栖。”叶爱民说,“这是你在海崖的家人,他们来找你了。”
温迎愣了一下,仰头去看梁牧栖的表情,他面色很平静。
温迎又转回去,看向叶爱民身边的几位男性人鱼。
光看面容分辨不出年龄,站在中间的那位身着深色中山装,很是低调,但凭气场来说,又不像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你好。”对方先开口,没有说“你们”,温迎低头,发觉他也并未遵循海底的社交礼仪,颔首或是轻微的甩尾,皆是没有。
这位人鱼看上去有些高傲,温迎这么不加掩饰地打量他,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递出,当她是一团可以忽略的空气,神色淡然地只注视梁牧栖。
“我是牧谌,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