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仿生人关机,顾砚脱力地摔倒在床上,刚按了下眉心,胸口渐渐疼痛起来。
他锋利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了两秒,喉中猛地爆发出剧烈又压抑的咳声,本就不算好看的面色骤然惨白。
顾砚胸膛剧烈起伏,抬手掩着唇止不住地咳喘,肋间单薄的肌肉随着急喘剧烈收缩。
喉中泛起熟悉的腥甜,他紧皱着眉,强迫自己吞咽。
只停了半秒,更加汹涌的咳意划过肺腑,顾砚蜷在床间剧烈咳喘,肩背不住耸动,压抑不住地干呕了一声。
气喘和咳嗽一阵强过一阵,顾砚咳得恶心想吐,颈部青筋根根鼓起,他忍得痛不欲生。
他艰难地挣扎着想要起身,还没从床上下去,就忍无可忍地倾身吐在了床边。
尽管胃里其实只有睡前喝下的半杯水。
他急促地喘息着,试图平复下胸中的咳意,却被反上的胃液刺激得再度吐了出来。
顾砚紧攥着胸口,薄唇微张,额间一片细密冷汗。
他胸口钝痛,半弓起身费力地呼吸,惨红的眼角还沾染着剧咳逼出的生理泪水。
顾砚怔怔坐在床边,像是失了魂魄,漆黑的眼中空茫无助。
他耗费了太多时间去打压、抹杀陆禹川,或者说对抗偏袒陆禹川的世界规则,早早离开的江染怎么会等他。
顾砚黑眸沉郁压抑,扫了一眼伏在床上的机器。
他幽沉的眼底晦暗不明,不知道嫌恶的是这个形似江染的东西,还是对着它倾泻情愫的自己。
很多年里,他耗费巨额资金,精心研制仿生科技,想要江染回来。
可是怎么可能?
即使连每一根头发都和她一模一样,那些也不过是有形无神的机器,江染永远不会再活过来。
471是最后一个,更加完备但并不完美,一切都到此为止。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再需要在这世间苟延残喘的精神寄托。
顾砚从来没有开启过任何一个机器,他竭尽全力复原江染的模样,但无法接受没有生命的程序冒充她的灵魂。
可刚才的画面仍旧在他脑中一帧帧闪过。
这分明就是江染。
顾砚痛苦地揉按胀痛的额角,全然无法信任自己日益恶化的精神状态。
为机器设置程序的时候,他习惯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细数和江染相处、在暗中追随她的点点滴滴。
但哪怕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仍然只能拼凑出她的冰山一角。
顾砚其实不在乎机器程序能否运行。
他只是借着这个名号,纵容自己肆无忌惮地回忆描摹。
男人胸腹间没有一处不疼,脑中的弦也开始收紧,绷得额角阵阵抽痛。
他神色复杂地扫了眼床上的东西,清理了一下床边,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
─────
江染醒来。
她人还扭曲在主卧床上。
好消息:她能自己启动。
坏消息:间隔半小时了,顾砚已经不在家。
江染望了望窗外昏暗的天空,日出还要一段时间。
顾砚该不会嫌弃到住回公司了吧。
江染安慰自己:不怪他,这里的我只和他商业会面过,他认不出我也正常。
她启动脑子里的反派定位器。
发现顾砚就在楼上。
在她曾经住过很久的16层。
江染走出电梯。越靠近,心脏越跳越快。
她手指发紧,一个字一个字输下自己的密码。
门开了。
江染心口沉沉胀痛,酸涩难言。
原来出高价的冤大头也是他。
房间里的陈设仍然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几乎所有的物件都没有挪动过分毫,纤尘不染。
甚至连她拼到一半的绝版拼图,都还摆在茶几上。
没有落灰,但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陈旧褪色。
江染又好笑又心痛。
顾砚肯定经常抽时间来打扫屋子,西装革履冷着脸搞卫生,把拼图和桌垫一片片拎起来擦擦干净,再摆回她拼到的程度。
江染迫不及待地跟着定位往里走。
从脑子里发光蓝点的位置看,顾砚在她的卧室。
但一推门,床上并没有人。
江染压下疑惑往里走。
一转头,她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衣柜的门半掩着。
门里,顾砚白着脸仰颈靠着柜壁,眉间紧皱,眼睫不时轻颤,睡得并不安稳。
他神色疲惫,瘦削的手臂垂落在屈起的膝前,另一只手虚掩着胃腹,长腿无处安放,交叠着蜷进柜中。
衣柜里只留了两三件衣物,才勉强挤出能够容下一个成年男人的空间。
江染呆呆盯着看,嗓子里像是堵了东西,又像是尝了蛇胆。
她想起医院里顾砚抱着围巾才安心入睡,当时她不过离开片刻。
可这里的她已经离开好多年。
顾砚无法入睡,只能逃到遗留她气息的地方寻求一丝安慰。
甚至要藏进衣柜,才能勉强睡着,在梦中也无法抹去眉间皱褶。
更令她揪心的是,顾砚这么恐惧幽闭的环境,现在却走投无路,把自己塞进狭小的衣柜。
他第一次把自己关进去的时候该有多痛苦多难熬。
不知道试过多少次,现在留的这点缝隙,居然已经足够他喘息。
江染低低吐了口气,放轻脚步朝他走过去。
顾砚好像察觉到什么。
他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朝她看来。
他似乎介于半梦半醒之间,怔怔望住站在半米外的江染,过了许久才渐渐清醒过来,眸中眷恋潮水般退去。
!!别急着退啊!
江染围巾裹脖子,无所畏惧扑过去:“顾砚!你能认出我的对不对?”
“机器模仿我的脸,模仿不出我的颠!顾总,你偷偷看我好久,肯定能看透我的灵魂。”她捧住男人瘦到微微凹陷的脸颊,“快点看,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顾砚眸色黑沉深邃,看不清情绪,只是沉默地盯着她。
他胸口震荡到失语,心跳越来越快,遏制不住地渴望相信她,像是去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江染无机质的眼睛深处闪出一丝蓝光,知道已经有了转机。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还是敌人……”她收住力窝进顾砚蜷起的腿边,惟恐把裂痕遍布的人撞坏,“别碎!会变成情人的那种!”
顾砚微微偏开视线。
“别害羞顾总,我知道你已经信了。”江染抱住顾砚纤瘦的颈部,乐观发言,“有了新的身体,我可以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爱你,永远不离开,永远是你的点点。”
我的点点……我的。
顾砚眼睫剧烈颤抖,凸出的喉结轻滑了一下,喉中一片涩然。
他从来没有给仿生人设定过点点的故事。
这就是江染。
是人还是机器又有什么区别,她活过来就好。
顾砚抬手挡住眼,胸口激荡,心跳快得发慌。
他眼眶灼烫发潮,还没来得及流下泪来,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
好可怜……他真的太轻太轻了。
江染把人抱进床里,迫不及待凑过去:“顾总,你现在可以抱着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