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三嘴上答应得好,一等用罢了早饭,又见了见瑁哥儿,鼓励了几句便宜话,就离了秀姨娘的院子,回到自己的书房,在书房踅摸了一圈儿,最后挑了个案头的玉山子,抄起来用帕子裹了,塞进了怀里。
这才又带着身边的长随,离了国公府。
贺老三出了国公府,就熟门熟路地去了家当铺,将玉山子当了二百两。
那当铺的掌柜自然是认得贺老三的,这二百两银子还给得十分不利索,反而两眼睛直放光地盯着贺老三手上戴着的手表。
“贺三爷若是一时手头略紧,不如将这个宝贝当了罢!”
“实在是舍不得的话,就活当也使得,只当是把这个宝贝借小的稀罕两日了。”
贺老三意动了几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手表虽然最少能当个几千两,可这是岳母给的宝物,若是不见了,岳母问起来,他这国公府三爷的老脸往哪搁?
况且这手表上头还有一双儿女的画像,还刻了字,若真是流传到外人手里,他也别想在伙伴们中间混了!
“这却是不成,这是我那老岳母给的,上头还刻了字的,哪里能当的呢!”
贺三爷摇着头叹着气,揣着二百两银子出了当铺,就又去了家珠宝行。
仔仔细细地挑了支珠钗,一百两就没了。
贺三爷又揣着珠钗,雇了轿子,往红香雅馆而去。
那位三姑娘,兰心慧质,冰清玉洁,不染俗尘。
拜倒在三姑娘石榴裙下的富豪公子,没有二十,也有十九了。
可三姑娘就独独对他贺老三,更为不同一些。
贺老三想到这儿,就捏了捏腰间的香袋,打开口子,从里头取出了两枚香丸。
这香丸,可是三姑娘从家乡带来的香料,又用了整整一年的香花熏蒸,亲手制成的……
听三姑娘身边的小丫头说起,三姑娘一共就制出了十枚香丸,除了送给爹娘和姐妹的,就没剩几枚了,这两枚,就是三姑娘私下里让小丫头送给他,还叫他不要外传,免得让旁人听说了,要数落于她。
佳人赠我以香丸,那我自当报之以珠钗了。
贺三郎捧着香丸放在鼻下大力嗅闻,仿佛感受到了那佳人的温香软玉,神色满满的都是陶醉。
至于说秀姨娘提的要给瑁哥儿寻书院的事儿,嗨!
瞎折腾啥啊?
自家有族学不上,要去外头上书院,不但得格外花费束修,还得让人又送又接的,何等的麻烦?
在自家族学里,被兄弟们欺负了,还能去寻族学的管事,可要是在外头上学,被外人欺负了,那秀姨娘不又得在他跟前哭哭啼啼的?
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再说了,早不说去外头上,晚不说的,非得这会儿么?
还不是看瑚哥儿去东城书院了,她就也得争上一争?
却也不想想,瑚哥儿他们那是外祖母一力承担的,又包学费又有房子的,她的娘家呢?
不但不想着给瑁哥儿贴补,还总想着从秀姨娘手里捞些好处呢!
贺老三想到这儿,就决定最近这一个月,是绝计不会去秀姨娘院子里了。
省得不过是睡个觉而已,还得听她话里话外的要银子,提要求!
那他除了秀姨娘外,还有两个姨娘呢,要是你也要,我也要起来,他书房里那点玩器,都不够他当的!
贺老三正想着同佳人有约,轿子突然就停下了。
“怎么回事儿?”
贺老三不悦地掀起了轿帘。
“回三爷,前头似乎是有人在打架,把路给堵了。”
“那便绕路过去就是。”
轿夫们费力地掉了头,转到了另一条街上。
这回还没走几步,贺老三皱着鼻子,直接就掀开了帘子。
“怎么这么臭?”
答话的长随苦着脸,皱着眉。
“回三爷,前头有个拉粪的大车,在路口就翻了!一地的脏污……三爷,可还要从这边走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匆匆从前方疾走了过来,又逃一般地跑走了,还以袖掩鼻,还带起了阵阵臭风。
贺老三简直快要被熏晕了。
哪里还顾得上伸头去瞧瞧,前方的拉粪车是不是真的翻了,又是不是真的一点干净地方都没有了。
“快,快,再换回方才那条路。”
车轿又返了回去。
可是这臭味却一点也没散,贺老三掀开帘子,看着街角还算是干净,就叫停了轿子,自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贺老三指着轿子底处的污迹,“噫,怪不得轿子这般臭!可熏死三爷我了!”
这些轿夫,怎么就不知道讲究些!
他气哼哼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进了旁边的一家客舍。
他现在,都觉得自己一身,快被腌入味了。
若是就这么去见佳人,岂不是太过唐突?
而且还平白坏了他在佳人心里的美好印象。
“要间上房,再打些热水来,我要换衣裳!”
还好他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又多带了一身最好的衣裳。
可上房要是要了,热水和香胰子也都上来了。
他要换衣裳的时候,却是嗅了嗅,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他带着的这包衣裳,似乎也沾染上了臭气!
这不是耽误他的大事呢么?
贺老三恼火地把这套衣裳丢在了一边,原想着让长随回去再拿一套衣裳过来,转念一想,这长随去了也是让他院子里的大丫环挑套衣裳,那旁人挑的,哪里能比得上他自己的眼光呢?
索性自己回去一趟就是了。
至于说耽误了跟佳人约定的时间,他让人去给三姑娘送个信不就行了?
于是他要来了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封短信,还用了几个颇为缠绵的典故,自觉十分地风流蕴藉,便让长随拿了信去送,他自己又另雇了顶轿子,回了国公府。
回了国公府,在自己的院子里,自然色色都是洁净齐备的,他又洗个了头,净了个面,还熏了香,里外都换上了干净衣裳,又是那个风度翩翩,如美玉般风姿的俊公子了,这才出了国公府,在街上寻了轿子,晃晃悠悠地往红香雅馆而去。
倒不是国公府没有车轿,而是在他们三兄弟少年时,老国公的管教颇严,哪里敢去什么烟花柳巷之地呀!
后头他们三兄弟都长大成人,又娶妻生子,老国公的年岁也上来了,生过几场病之后,就对府里的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外头的小事都交给大房的世子,大事才会自己决断。
可这太平年月,哪里还有什么大事呢?
因此就算国公爷现在不大管事,贺老三也不敢公然用府里的车轿去红香雅馆私会姑娘。
小时候国公爷对哥几个用家法的场面,那可还没忘呢!
才到了红香雅馆门前,就看到一个人,披头散发,形容猥琐地在那儿东张西望。
他正要喝斥,睁眼细看,却原来正是他的长随。
再一问究竟,原来这长随也是悲催,原本是来送信的,可就在街口处,就被人给偷了身上的钱袋子。
这位长随,长年跟在贺老三身边,十分的得力。
虽然三房在国公府里不算什么,可是在外头还是寻常百姓得罪不起的人上人。
他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哪有人不长眼,敢去惹他的?
他自然是拔腿便追的。
这一追可就越发的悲催了,也不知道怎么地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小贼进了一个小巷,然后他头上就被套了个麻袋,整个人被放倒在地,又踢又打的,苦得他是哭爹喊娘啊!
好容易那踢打停了,打他的几个人也跑得不见影儿了。
他才哆嗦着扯下了头上的麻袋。
一瘸一拐地往红香雅馆来了。
贺老三听得无语,好半天才问,“你身上的信呢?”
长随也是才想起来这码事,赶紧慌乱地在身上搜翻。
搜了好半天,却是连个纸片子都没寻出来。
“三,三爷,小的,小的……定然是那伙贼人将信抢去了!还有我的钱袋子,还有”腰间挂的银三事儿!
贺老三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好了!你这般狼狈,没得跟进去,丢爷的脸,你便先回去吧,再换个人过来听差!”
那些贼人,抢些钱袋子倒也合情理,可抢那一封信做什么?
定然是这厮糊涂大意,没收好信,才给不见了的。
看来以后再来这边,就得换个更机灵的长随了。
长随一瘸一拐地走了,贺老三看着他走远,摇了摇头,就准备自己走进大门。
哪里知道才往前走了两步,打横走来一个人,也不看路,直直地就朝他撞过来!
贺老三自然赶紧闪躲,可那人五大三粗的,他躲都没来得及,就被那人直直地给撞倒在地。
那壮汉嘴里大叫一声,“哎哟,这位爷,怎么将您给撞倒了?快起来看看,可有哪里伤着了?”
贺老三本想破口大骂两句,可是再一看这人的块头,也就把咒骂的话给咽了回去。
而且那人一双手臂伸出,就将他给提了起来,他有心想挣脱,可那人的力道大得很,竟然撼动不了分毫!
“你,你……”快放开爷!爷可是国公府的!
贺老三正要大叫,又打另一边走过来一个人,热心地帮着扶住了他,还伸出一个巴掌,将他的嘴给堵得严实。
后头那两句,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贺老三就被这两个人半搂半拖,硬生生地光天化日地,给拖了出去。
而红香雅馆的大门,却跟里头的人都是死的一样,压根没有丝毫的动静。
红香雅馆与别家青楼不同,追求的就是一个良家高雅范儿,因此这个大门,就不可能跟别家一样,张灯结彩,大门敞开,还有拉客的姑娘和守卫了。
贺老三往日来此,都是约好了时辰,再在外头唤门,小等片刻,这才有一个高冷的老苍头来应门的。
此时此刻,看着无情紧闭的大门,贺老三的脑中,走马灯般地闪过了许多听来的悲催故事。
竟然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丝丝的悔意。
不是,他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公子,怎么就把自己置于这般的危险里了?
在贺老三自怨自艾中,那两个贼人,已经是一左一右,将他给架到了旁边的暗巷里。
那捂着贺老三嘴的人,这才松了手,贺老三的嘴总算得到了自由,正要呼喊,却被趁势给塞进了一个麻核。
而之前撞倒他的那个络腮胡大汉,却是笑眯眯地冲他拱了拱手,对他道,“贵人莫慌,不过是要带贵人去瞧一出好戏而已。”
这两个人带着他,就跳进了围墙。
围墙里自然就是普通的民房,但这两个人似乎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的熟悉,带着他在各家院子里跳来绕去,最后跳进的那家,倒是让他眼熟。
这不就是红香雅馆么?
这两个贼人,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总不会是捉了他,来要挟三姑娘吧?
他猜得虽然没中吧,但也差不多了。
一刻钟之后,他还真的见到了三姑娘。
那两个天杀的贼人,竟然将他扔进了三姑娘的闺房!
他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对三姑娘一直温柔小意,投其所好,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可也就是在茶厅里同三姑娘品茶插花,在花园子里散步闲聊,情到深处,也就是摸了摸小手,搂了搂纤腰,再有多的,就没舍得唐突佳人了。
不是他三十岁的人了,还要学那些毛头小子的作派。
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什么没见过啊?
那些女人,不是小心翼翼百般讨好,就是冷冰木讷全无情趣,哪里能跟三姑娘这样世上少有的纯真美人儿比呢?
所以他心甘情愿地捧上各种礼物,就为了换佳人莞尔浅笑。
可这两个杀才,竟然将他就这么给扔进来了!
进来了!
如此突兀,让佳人怎么看他,怎么想他?
他又不是登徒子……啊!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
他被扔进闺房,整个人骨碌碌地滚了好几滚。
正好滚到了绣塌边上,而绣塌此时,正有人儿一双。
虽然还没变成光不溜吧,身上还有两件小衣,但看架势,正是干柴烈火呢!
贺老三的胸腔中,那块他最珍贵的琉璃心,啪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