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觉得人类的本质就是朱雀说的复读机。
越是令人震惊的消息就传的越快。。
他回到家中时,怡娘眼含热泪相迎。
“谁?”杨玄冷着脸问道。
他以为怡娘这是被人欺负了。
“郎君。”怡娘哽咽着,“杨略那条老狗让郎君受苦了。”
呃!
这个关注点有些奇怪啊!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怡娘,老贼和杨玄在院子里说话。
“外面有人说郎君当年每日被毒打。”
杨玄:“……”
王老二说道:“不止呢!还有人说郎君当年在元州时用树枝为笔,摊沙为纸苦练。”
想到自己的那一手字,杨玄觉得这个传言太特么离谱了,是反向嘲讽。
隔壁。
黄坪也知晓了传言。
他来请教卫王。
卫王说了今日杨玄的一番话,问道:“你以为如何?”
黄坪讶然,“这……大唐每年都会出几个据闻资质了得的读书人,随后这些人有的湮灭无闻,有的泯然众人矣。与这位杨司马相比,那些所谓的天才……顿时成了自夸自擂的庸才!”
卫王眸色深沉,“此人大才,当是本王争夺那个位置的得力帮手。”
黄坪指指南疆方向,“越王才是大敌!”
卫王哈哈一笑,目光睥睨,“阿耶善用权术,李老三也是如此,群臣和这个天下对于这等帝王早已深恶痛绝。本王持刀横行北疆时,便是李老三黯然失色之时!”
黄坪躬身,“大王最令老夫钦佩的地方便是这等豪气。哪怕是山穷水尽时,大王依旧豪气不减。大王为帝,当可令我大唐巍巍不可侵犯。”
……
隔壁。
吃了晚饭后,怡娘请了杨玄在外面单独说话。
二人绕着院子里的一棵大树缓缓踱步,怡娘落后一些,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仪态无可挑剔。
“郎君。”
“嗯!”杨玄走在前面一些,他觉得背着手有些别扭,仿佛两个膀子中的无数力量都被憋住了,唯有双手自由垂落最为舒坦。
“郎君可知卫王的心思?”
“他想笼络我。”
“郎君知晓就好。伪帝的狗崽子,痴心妄想。”
“是。”
“曹颖来信说他会潜移默化让太平军民心中只有郎君。郎君别小看了曹颖,当年有方外高士来东宫拜见陛下,谈及方外种种颇为自傲,陛下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下面的人便与他辩驳起来,无一人是其对手。
彼时曹颖只是东宫末进,听闻此事后,不顾阻拦,排闼而入,与那方外人辩驳半个时辰,令其低头认输。”
陛下指的是彼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追赠的孝敬皇帝李洵。
“怡娘你想说什么?”杨玄知晓怡娘为老曹张目,定然是老曹有什么话请她转达。
“郎君,曹颖私下给了奴书信,信中提及郎君在陈州之难。”
“说说。”能让曹颖采用这等迂回救国的表达方式,杨玄也颇感兴趣。
“讨逆大业不只是需要无敌大军,还得要争取军心民心,以及那些官吏之心。”怡娘垂眸,“太平小城,城中多是人犯,所以好收拢军民之心。可陈州却难。”
“我知。”
“郎君,讨逆若想成功,郎君至少要手握十万以上精兵。另外,还得要一地为根基。而这一地……曹颖说,必须固若金汤,不能撼动。否则郎君在前面高举讨逆大旗,后面根基却反戈一击。”
这话说的很中肯,把杨玄的事业给勾勒出了一条线。
“我知道。”
怡娘看着他,见他并无沮丧或是焦虑之色,这才松了一口气。
“奴告退。”
杨玄看着她,“怡娘放心。”
怡娘微笑,“好。”
她回到了走廊坐下,拿起小簸箕,为杨玄缝制新衣裳。老贼蹲在她的身边,低声道:“怡娘,若是败了呢?”
杨玄如今只有太平一个小小的根基,长安的伪帝打个喷嚏便能喷死他。
怡娘举起针线,用针在发髻中插几下,平静的下针。
“若是败了,我便陪着郎君一起死。”
杨玄就在树下缓缓转悠。
太平看似稳妥,但若是他喊一声造反,愿意跟随的有几人?
他现在必须要打下更大的根基,譬如说陈州。而与此同时,他还得寄希望于大局能发生变化。
伪帝如今越发的昏聩了,这是个好消息。但即便如此依旧远远不够。
他希望的变化是伪帝惹的天怨人怒,大唐国势出现巨大转折。
与此同时,他必须要打下一个足以左右大唐走向的强大根基。如此,当他打出孝敬皇帝儿子的大旗时,对当前局势感到绝望,对伪帝深恶痛绝的天下人才会望风景从。
局势他目前看不到出现巨大转折的迹象,但伪帝的口碑却越来越差。
至于根基,太平只是起点……朱雀曾说用一个太平翘起整个大唐,杨玄关机两日作为惩戒。
一座小城算什么?
就算是太平成为北疆贸易中心也依旧无济于事。
陈州!
这是他目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如何征服陈州……对,他想到的便是征服这个词。
当讨逆大旗迎风飘扬时,唯有被他彻底征服的地方才会毫不犹豫的紧紧跟随。
“有些困难。”
杨玄挠挠头,乐观的道:“但问题不大。”
做好计划,计划前方有人挡着,干就是了!
征服!
杨玄想到了陈州军民和官吏。
太平是他的基本盘,老头对他是不错,但要说征服……老头能用棍子敲他满头包,让他蹲在地上唱征服。
至于那个一心想做他岳丈的杜辉,杨玄觉得除非自己娶了他的女儿,用曲线救国的手段,否则没戏。
陈州军就更不消说了,目前他只是刚接过了临安军的操练权。
怡娘再度前来。
“郎君,咱们还有外援。”
“谁?”
“杨略。”怡娘觉得底气不大足,“杨略弄了数百大唐子弟去了南周。”
杨略准备让那些大唐子弟劫掠南周,用悍匪的手段来锤炼他们。
怡娘,你确定这是在安慰我吗?
杨玄想望天。
是有些不够哈……怡娘看了一眼老贼,老贼再三确认,是威胁的眼神!
老贼挠挠头,“老二的修为又精进了,要不到时候让他进宫刺杀伪帝。不行老夫去……”
怡娘指着门,老贼讪讪的滚了。
怡娘有些心疼的看着杨玄,想到别人家如他这般大的年轻人都在享乐,自己的小郎君却要为了大业而绞尽脑汁。
她突然一怔,“郎君,陛下最是睿智,做事喜谋而后动。他早早就令杨略在外面经营,准备接应郎君。如此,奴觉着以陛下的性子,弄不好在外面给郎君也留下了些手段。”
会不会是百万大军……杨玄眼睛一亮,“会是什么?”
怡娘摇头,“陛下目光深远,奴也不知。”
杨玄:“……”
……
工坊中,打铁的声音此起彼伏。
五十大汉轻松的挥舞着铁锤,火星飞溅在赤果着的上半身上恍若未觉。
贲张的肌肉随着动作而跳动,汗水宛若无数条小蛇在身体上蜿蜒。
工作结束后,早上就出去的黄林雄这才回来。大汉们随手拿起布巾擦拭着汗水,其中一人轻声问道:“统领,可有小郎君的消息?”
黄林雄轻轻摇头,见众人失望,就说道:“小郎君定然无恙。”
肌肤黝黑,脾气火爆的张栩把手中的布巾扔了出去,“首领如何知晓小郎君无恙?”
林飞豹伸手虚抓,布巾骤然转向飞入他的手中。他捏着布巾,“伪帝深恨带走了小郎君的杨略,但凡杨略出事,他定然会大张旗鼓,以发泄心中的怒火。杨略如今依旧没有消息,那跟着他的小郎君定然也无恙。”
张栩蹲在地上,“可咱们何时才能去寻小郎君?”
“不急。”林飞豹说道。
张栩双手抓着头发,“我就担心……若是伪帝抓住了小郎君怎么办?”
“有陛下在天之灵庇护,绝无可能!”林飞豹斩钉截铁的道。
张栩抬头看着他,“若是……”
林飞豹轻轻拍了一下铁砧,“若是如此,老夫便带着你突袭宫城,用尸山血海来祭奠小郎君!”
呯!
这里的地面都被重压平整过,铁锤掉下去最多弄个浅坑,越往下就越坚硬!
铁砧是一块整铁,林飞豹的手和铁砧接触,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但铁砧却整体被拍进了泥土中。
铁砧的端面和地面平齐,整齐的仿佛是一体。
……
怡娘和曹颖之间也经常通信,并非是故意瞒着老板,只是许多事儿不好明着说。
譬如说老板的终身大事。
怡娘有一种急切,恨不能杨玄今日就成婚,明日新娘就生下几个儿子。
曹颖嘲笑她对大业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太悲观。
女人的悲观在许多时候让男人挺无语的。
新娘没有?
“四娘子。”
大清早,杨玄刚操练完毕,怡娘就给章四娘使眼色。
章四娘幽怨的看了一眼天空,跟着杨玄进了房间。
“郎君,我来收拾床铺。”
“好。”
章四娘按照当年那个妇人教导的的法子弯下腰。
——男人喜欢女人什么?
凸翘!
柔软!
如何凸翘?
妇人当时弯腰下去,那曲线让作为女人的章四娘都觉得很美。
她们都严格的按照妇人的指导苦练不辍。
今日算是第一次施展。
弯腰展现凸翘,随后男人就会目光灼热,呼吸急促,脸色泛红……
这时候转身,展露另一面。
妇人说过:我知晓你等心有不甘,可既然做了这一行,那便要有做到最出色的心思。
有人问:“为何?”
妇人看着她,“你是想伺候贵人,还是伺候浑身臭烘烘的苦力?”
于是所有人都苦练着。
章四娘装作是不小心伏倒在床上,身体如蛇般的扭动了几下,接着故作惶然翻身,上半身挺起……看向杨玄。
房间里空荡荡的。
人呢?
杨玄已经进了茅厕。
“少年,你的呼吸很急促。”朱雀在嘲笑杨玄。
杨玄满脑子还是先前的诱惑。
“少年,蹲久了容易痔疮。”
直至平息了心态,杨玄这才出去。
“郎君。”老贼干咳一声,仿佛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中,“老夫有些治疗上火的好法子。”
杨玄看了他一眼。
老贼说道:“吃些泻药好得快。”
吃了早饭,杨玄到了州廨。
“使君呢?”老头很勤勉,每日早早就来了。今日却没看到他。
卢强说道:“今日是使君巡查的日子。”
刘擎一个人在城中转悠着。
“见过使君。”
“见过使君。”
百姓们很自觉的不靠近他,拱手行礼。
但新来的太平移民却不知道,见到高官的兴奋驱使着他们想凑过去看看,哪怕是吸一口贵气也是好的。
“哎!别去!”本地人拦住了他们。
“为何?”太平移民目露凶光。
“谁知道去的是不是三大部的密谍?”
使君大人就这么缓缓走进了市场。
按照规矩,和长安东西市一样,各地市场都只能在午时后开门。
世间的所有规矩若是不能与时俱进,很快就会被世人冲破。和如今的长安东西市一样,大清早陈州市场就开门了。
“见过使君。”
“嗯!”
“见过使君。”一个妇人带着孩子在摆摊,见到老头就福身。身边的小女娃学着福身,一个踉跄就冲着刘擎来了。
刘擎扶着女娃,顺手抱起,不满的道:“才多大的孩子就带出来?娃要多睡才能长的快。”
妇人苦笑,“家里的男人不管事。”
“畜生!”
“是。”
“回家去传老夫的话,若是你男人再敢懒散,回头老夫送他去修葺城墙。”
“是,多谢使君。”
妇人欢喜的福身。
刘擎抱着女娃,用食指轻轻刮刮她的脸颊,板着脸道:“你阿耶可好?”
女娃三四岁,摇头如拨浪鼓,“阿耶不乖。”
刘擎嗯了一声,“下次你阿耶若是不乖,就来寻老夫,可懂?”
女娃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楞了一下后,用力点头,然后咧嘴笑了。
大声嚷道:“懂!”
刘擎把女娃放下,背着手继续巡查。
从背后看去,那背影略显佝偻。
一个军士急匆匆的跑来。
“使君,桃县来了信使。”
这多半是带着指令来的。
刘擎回身。
前方一溜等待着的男女失望的叹息。
“哎!”
有男子忍不得,踮脚喊道:“使君,城中如今在建县学,说是读书不花钱,可衣裳书包,笔墨纸砚得自己准备,花销不小呢!使君,小人想问……读不读?”
“不读书是蠢人,读书才能开窍,你说该不该读?”刘擎骂道:“再苦再难,只要能吃饱饭,熬一熬也得让娃读书。”
男子欢喜,“是。”
“使君,奴的家中给奴说了个男人,说是卖豕肉的,看着有些凶,奴不知该不该答应……使君……”
刘擎板着脸,扯着嗓子喊道:“老夫下午再来。”
“哦。”
一群百姓欢喜的行礼,目送背着手,略显佝偻的使君大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