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到家,果然是嫁妆之事。
她随口提及了杨二娘,“此人想羞辱我,被我抽了一鞭子。”
周勤淡淡旳道:“抽得好!”
周遵冷笑道:“杨氏还是这等跋扈。”
周勤看着孙女,“杨玄去了东宫,那是杨氏的地盘,你是如何想的?”
周遵点头,“嫁过去之后,要想得到男人的尊重,管着家中一应事务只是一面,还得要学会做贤内助。”
周宁说道:“子泰不喜杨氏,若非我,他也不喜一家五姓。”
周勤自嘲道:“倒是被小子嘲笑了。”
周宁看了他一眼,“东宫是个烂泥潭,若是传出子泰成为太子心腹之类的话,就算是此刻无事,以后太子倒台,子泰也会跟着倒霉。所以,抽她一鞭子,子泰好做事。”
周勤抚须。
周遵含笑。
……
杨玄有假期,但也仅仅是三日。
三日转瞬即逝。
大清早,杨玄躺在床上叹道:“何时才能睡到自然醒?”
吃早饭时,怡娘说道:“郎君,家中该采买些伺候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
采买的人可能放心?
若是被听到些什么,传出去一家子就等着镜台的人上门来灭门吧!
老贼说道:“这日子也太艰难了!以后谨慎些吧!”
“也只能如此了。”怡娘起身,“回头奴就去市场看看。”
东西市都有贩卖人口的地方,买卖之后得去登记方能生效。
“先看看吧!”杨玄不喜欢麻烦,想到此后家中后院莺莺燕燕一群人就头痛。
“郎君总得要一步步的试试才好。”老贼饶有深意的道。
怡娘点头,“是该试试。”
此刻只是一群奴仆,以后成了帝王,后宫之中乌压压一片人,那时候怎么过?
杨玄更头痛了。
“走。”
老贼和王老二跟着他到了前院,
“屠公,屠公。”
王老二先去看望屠裳。
屠裳走出屋子,行礼,“见过郎君。”
老头礼数不缺,可杨玄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就像是看着……逆旅的老板。
“去哪?”屠裳问道。
王老二说道:“我跟着郎君去东宫,你在家有事就去寻怡娘。”
屠裳的眸色微暖,“嗯!”
老贼忍不住问道:“屠公一身好修为,为何不从军?”
屠裳淡淡的道:“老夫不想身上多个刺青,去做贼配军。”
南周武人地位低下,以至于逃亡者众。后来有人想到了个法子:南周为了标明人犯的身份,往往会在他身体显眼的地方刺青,如此,就算是人犯逃亡,依旧逃不过追捕。
那么军士逃亡怎么办?
一样啊!
刺青弄上,他们能逃到哪去?
于是,人犯和军队挂上钩了,以至于武人成了世人口中的贼配军。
王老二指着他的额头,“可你还是有了刺青。”
杨玄:“……”
老贼:“……”
这娃说话越发的有灵性了。看看屠裳,虽说愕然,却不见一分怒气。
换做是老贼说这话,晚上担心被屠裳一枪给挑了。
一路出去,几个坊卒蹲在坊门那里,见到杨玄来了,赶紧起身。
“见过杨中允。”
杨玄颔首,一个坊卒和他相熟,有些怯怯的过来。
坊卒就是坊中的管理者,可以理解为一个大型小区的保安,带执法权的那种。
“何事?”杨玄微笑。
坊卒挠挠头,“杨中允,最近有人说……”,他回头看看同伴,同伴们一脸期待之色,“有人说要取消坊卒,不知是真是假?”
没这回事吧?
杨玄一怔,坊卒以为他不耐烦,赶紧赔笑,“小人也是慌了。杨中允知晓的,咱们干了多年坊卒,若是不用了,以后咱们还不得饿死?”
“街市上的活计这么多,为何会饿死?”
“可咱们……咱们干了一辈子这个,不会干别的啊!”
“不是不会干,而是觉得丢人,可对”
坊卒一怔。
杨玄牵着马缰,“其一,此事我并未听闻。其二,老天爷饿不死好手好脚的人。”
坊卒只觉得一股勇气涌上心头,感激的道:“还请杨中允赐教。”
“只要努力,不怕丢人,那么,车到山前必有路!”
坊卒束手而立,“谨受教。”
一个事儿干的太久了,太平稳了,少了竞争和压力,时日一长,这个人也就差不多废掉了。
太子中允这个活儿就是如此。
“东宫是个烂泥潭,那些人能歇着就不干活。加之太子不管事,唯一一个管事的太子詹事钟遂忙不过来,所以郎君,这是个轻省的活。”
老贼打探到了不少消息,让杨玄不至于一去两眼摸黑。
“左春坊左庶子陈卓,此人油滑,不知晓是哪边的人。”
杨玄幽幽的道:“能在东宫任职的,要么是一家四姓为太子准备的人手,要么是皇帝安插的人手,要么……”
“要么是倒霉蛋。”乌达都听懂了。
“没错。”老贼说道:“另一个左庶子史贵是一家四姓的人。”
太子处境艰难,杨松成为外孙准备些人手也是情理之中。
“另一个太子中允陈虎就是个倒霉蛋。他原先本已准备去地方任职,却得罪了上官。上官寻了他一个错处,随即被丢到了东宫。”
左春坊两个左庶子,两个太子中允,就这了。
一个立场不明,一个是一家四姓的人。至于另一个同僚陈虎,却是个倒霉蛋。
“真是……有趣啊!”杨玄不禁感慨着。
哪怕是在被称为蛮荒之地的北疆,官员来历也没那么复杂。
可见长安处处都是坑,不小心就会坑死自己。
到了宫中,先验证身份,混个脸熟,随即去右侧的少阳院。
少阳院便是太子的地方,也就是俗称的东宫。但和以往的东宫相比,地盘小了许多。
两个小吏在大门外等候。
笑嘻嘻的小吏上前,“小人高越,见过中允。”
另一个先观察了杨玄一眼,谨慎的压低声音,“小人冯时堂,见过中允。”
边上的官员笑道:“这二人便跟着中允办事,若是不妥,中允只管说,换了了事。”
杨玄颔首,“好好干。”
没有训话,没有冷漠,就这么淡淡一句好好干。
高越和冯时堂躬身,“是。”
二人在前面引路。
高越笑道:“好教中允得知,昨日陈庶子便说今日等着中允。”
这是示好之意?
杨玄不觉得。
另一个庶子史贵呢?
杨玄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两个小吏到了一间值房外。
“还请禀告,杨中允求见。”高越看来很熟络。
少顷,一个小吏出来,“杨中允请进。”
这里和北疆的气氛截然不同,更多了些等级森严和呆板的气息。
杨玄进去,就见两个男子坐在上首,左侧的面色白皙,脸颊有些瘦削,微笑颔首,“可是杨中允?”
右侧一个神色淡然,“老夫史贵。”
按理该是杨玄先自我介绍,可二人竟然抢先。
这个东宫,真特么的古怪。
杨玄拱手,“下官杨玄,见过陈庶子,见过史庶子。”
史贵颔首,眼神有些不耐烦。
陈卓笑道:“此次你出使南周之事东宫都知晓了,得知正使将会来东宫为太子中允,上下振奋啊!可见陛下对殿下的重视。”
是啊!重视的把他老婆都抢了……杨玄微笑,“杨庶子谬赞了。”
史贵突然说道:“听闻你最近忙着成亲?”
这话什么意思?
除非是相熟和亲切的上官,否则不会过问下属的私事。
史贵是一家四姓的人,此刻抛出这个问题有什么目的?
试探我的立场?
还是想敲打我。
这里是东宫,太子的地方,一家四姓渗透的厉害。若是立场站不稳,以后的日子怕是会水深火热。
但这里也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我要不要含糊立场?
不妥!
骑墙派最容易遭受两边打击。
什么骑墙派能收获最大的好处,那是痴心妄想。唯一能获取好处的是渔翁,但渔翁收获好处的前提条件是他的实力能碾压其他人。
杨玄无意间看到陈卓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一冷。
我怎地忘记了此人。
杨玄仔细回想着自己刚进来时二人的模样。
陈卓本是冷漠,但见到他的那一刻却变成了微笑。
他对谁冷漠?
几个小吏不配。
唯有史贵。
而史贵是一家四姓的人,陈卓对他冷漠……
要么是皇帝的人,要么就是史贵的对头。
这些想法只是一瞬而过,杨玄颔首,“是。史庶子竟然知晓下官的私事,惶恐。”
——婚姻是我的私事,不是我站队的态度。
史贵的眼中多了一抹嘲讽,旋即默然。
“杨中允新来,本该接风洗尘,只是最近殿下每日要为大唐与陛下祈福,忙的不可开交……”
陈卓的态度亲切了些,杨玄心中知晓,自己赌对了。
娘的!
还是北疆好啊!
一番不见刀光剑影的暗斗后,杨玄觉得有些累。
接下来该是分配工作。
左春坊掌侍从赞相,驳正启奏,总领司经、典膳、药藏、内直、典设、宫门六局,对应的是门下省。
陈卓就类同与门下省掌门人侍中,而杨玄这个太子中允便是门下侍郎。
陈卓说道:“你刚到,先四处转转,等熟悉了再说。”
杨玄笑道:“是。”
高越二人带着杨玄到了值房,一进去就看到窗明几亮。
“不错。”
高越笑嘻嘻的道:“从昨日小人就与老冯在洒扫。”
“辛苦了。”
杨玄坐下,冯时堂欠身问道:“中允可要饮茶?”
杨玄摇头,二人告退。
今日没见到另一位太子中允陈虎,倒是有些奇怪。另外陈卓和史贵二人之间的矛盾看来不小,竟然当着新人的面都不顾大局。
左春坊如此,整个东宫如何?
晚些,杨玄把高越叫进来。
“中允。”
杨玄看着他,“我的前任去了何处?”
这是个值得推敲的细节,是被炮灰了,还是高升了……
高越一怔,竟然有些迟疑。
“不好说?”杨玄蹙眉。
高越强笑道:“也不是不好说,只是东宫当初发话,不许外传。”
杨玄默然拿起一份文书来看。
无声的压力让高越额头发热。
眼前这位刚在南周立下大功,据闻还指挥南周军队平息了一起叛乱,堪称是传奇般的人物。
“外面说是积劳成疾。”
“嗯!”
“实则……是和妇人偷情,被妇人的男人几刀给捅死了。”
“知道了。”
能有空和精力和妇人偷情,可见这个职位清闲的让人无聊。
冯时堂进来,“中允,史庶子有吩咐。”
杨玄起身,“说。”
“史庶子令中允去协助殿下祈福。”
草拟吗,这不是我的活!
才将拒绝站队一家四姓,转过头就被弄了一把。
杨玄不禁想起了大腿。
右武卫大将军这条大腿不错,但更粗壮的是贵妃的那条腿。
可世事不完美,抱贵妃的大腿代价太高,所以他只能忍痛割爱。
主辱臣死,不,主辱臣倒霉,高越和冯时堂忧郁的看着自己的上官。
到了祈福的地方,还没进去,一股子香火味熏的杨玄打了几个喷嚏。
“肃穆些!”
两个道人喝道。
杨玄笑了笑,随即进去。
巨大的鼎让杨玄想到了那个世界的文物,弄过去能值多少钱?
别人烧香用香炉,皇家烧香用大鼎,这便是逼格。
太子被烟火围绕着,看着分外神秘。
杨玄无声行礼。
太子在烟雾中看了他一眼。
“太子中允,杨玄,见过殿下!”
太子颔首,落泪了。
卧槽!
这……
这个侄子难道知晓我?
杨玄瞬间就傻眼了。
“殿下的孝心感天动地。”
一个僧人高声赞美着,杨玄发现其他人都是一脸欢喜之色。
什么意思?
有道人递过一捆香,“给殿下。”
杨玄拿着香绕到太子身侧,烟雾也笼罩住了他。
顿时杨玄的双眼就睁不开了,泪水肆意流淌。
“殿下!”
太子的双目已经红肿的像是两个桃子,见他落泪,叹道:“杨中允忠心耿耿。”
僧人高呼,“神灵赐福,我等感激零涕。”
一群方外人相互递眼色,随后用袖子遮住眼睛,再拿开袖子时,已经是泪水汪汪。
杨玄看的目瞪口呆。
这……
是了,太子为大唐和皇帝祈福,若是不落泪,如何能体现出孝心来?太子没孝心,这些主持仪式的方外人也逃不过处置。
这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啊!
这狗皇帝,逼得方外人都开始学会演戏了。
他退了回去,看着太子重新跪倒在那片烟雾之中,不禁倍感同情。
路过一个道人的身侧时,杨玄嗅到了些熟悉的味道,一时间没想起来。
高越迎过来,欢喜的道:“中允初战告捷啊!”
杨玄叹息,抹了一把泪,觉得眼睛依旧难受。
冯胜堂也难掩欢喜,“这几日殿下祈福,孝心感天动地。东宫官员们也跟着来祈福,可风向不对,再无人泪流满面。今日中允一至,这风向就转了,吹的中允泪流满面,这便是福气啊!”
杨玄:“……”
高越笑道:“可见中允也是个有福的。”
可整日烟熏火燎的福气,还是让给侄子吧!
杨玄身体一震。
他想到了先前道人身上那熟悉的味道是什么了。
姜!
晚些,今日的祈福活动结束。
太子看着杨玄的眼神中多了些笑意。
少顷,马奇过来,“殿下吩咐。”
侄子这是想给我些好处?杨玄站好。
“从明日起,请杨中允陪同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