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生
作者:迪巴拉爵士   长安之上最新章节     
    后院,此刻灯火通明。
    周宁已经进了产房。
    怡娘进了后院,见杨玄站在窗外,双手紧握。
    “郎君无需担心。”
    杨玄的身体动了一下,“怡娘啊!”
    他转动了一下脖颈,觉得有些僵硬。
    “娘子身体康健,郎君又做了许多,老天护佑,自然会平安。”怡娘招手,章四娘过来。
    “去泡茶来。”
    章四娘急匆匆的往边上跑。
    后院就有一个小厨房,专门用于杨玄和周宁。
    跑过这一段后,周围就有些幽暗。风吹过,树枝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
    小厨房外面,此刻站着两个虬龙卫。
    “何事?”一个虬龙卫拎着铁棍子问道。
    “怡娘让奴来为郎君泡茶。”
    “进去!”
    章四娘进去,才发现赫连燕就坐在里面,身后两个妇人。
    “今日大事,得罪了。搜!”
    两个妇人上前,把章四娘搜了一遍。
    “脱鞋。”
    章四娘坐下,把鞋子脱下来。
    一个妇人检查她的鞋子,一个妇人检查她的头发。
    “娘子,没发现。”
    赫连燕点头,“都是为了郎君和娘子,见谅。”
    “我明白。”章四娘赶紧去泡了茶水,然后端着回去。
    回到产房外,姜鹤儿也在,见她来了,低声道:“方才郎君发火了,小心些。”
    杨玄在家没发过火,什么事儿说过就是。
    章四娘心中一紧,知晓杨玄有些焦躁。
    “郎君,喝茶。”
    杨玄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被烫了一下嘴唇,就想呵斥。
    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喝了一口茶水,定定神后,问道:“当初阿娘生我时,可艰难?”
    怡娘回想了一下,“也是半夜发动的,一直熬了许久,到了早上才生出来。”
    “阿娘难受吗?”
    怡娘想到了当年的黄氏。
    “郎君的生母是个胆小的人。”
    杨玄的嘴角挂着微笑,“是吗?”
    他一直以为母亲很坚强,否则怎么能为了他,一口干了毒酒?
    “生产前,郎君的生母颇为畏惧,不过,上了产床后,就再没吭声。直至快生出来时,闷哼了一声。奴不知晓女子生产究竟有多痛,不过听别人说,生不如死。”
    “嗯!”
    杨玄看过相关的资料,说是女子生产时,剧痛的程度超乎男人的想象。
    胆小的母亲,那一刻想的一定是孩子吧!
    作为太子的侍妾,上有出身高贵的太子妃,中间有那些尊贵的女人。她一个出身简单的侍妾,不敢争,不敢闹。
    就这么静悄悄的躲在某个角落里,羡慕的看着那些人神采飞扬。
    兴许只是一个偶尔,就令她珠胎暗结。
    “刚发现有身孕时,郎君的生母有些慌张,躲躲藏藏的。有人报上来,查出了身孕,她当时就慌了,如何劝都劝不好。陛下得知后,就令奴去管着她那边。”
    杨玄仿佛看到了一个胆怯的女子躲在角落里。
    “奴去了之后,多番安抚,她这才安心。
    孕期中,但凡医者吩咐如何做,哪怕是让她每日喝九大杯水,她就绝不多喝一口,不少喝一口。”
    “是谨小慎微吗?”杨玄问道。
    怡娘没回答这个问题,“郎君不知深宫中的龌龊。生女儿还好,生了儿子的,就会盯着那些有孕的女人,生怕她们也生出儿子,成为自己孩子的对头。”
    杨玄点头,“都是为了孩子。”
    “那时候,奴管着郎君生母那边,隔三差五就遇到事,不过都化险为夷。”
    “这也算是神灵护佑吧!”杨玄笑道。
    “那些时日,郎君的生母今日问一句,明日问一句,问的都是那些侍妾产子的遭遇。那些人今日说一句,明日说一句,不知不觉,竟被她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就在临产时,郎君生母再度焦躁不安,奴问了她也不说。直至快上产床时,她突然大声叫喊……”
    “她喊了什么?”
    杨玄觉得母亲一定是担心难产。
    这个时代,妇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
    怡娘说道:“她声嘶力竭的叫喊:保孩子!”
    杨玄一怔。
    怡娘的声音有些发飘。
    “生产时,她一声不吭,后来才发现,她把自己的手臂都咬烂了。”
    杨玄缓缓看向祠堂。
    母亲的牌位就在里面。
    “郎君一岁,宫中传来消息,帝后被人下毒……陛下当即令奴带走孩子。”
    “母亲说了什么?”杨玄问道。
    “她恳请陛下让她最后喂一次郎君,随后才把郎君交给奴。”怡娘想到了那个女人最后的不舍,一直看着孩子,直至她走出去。
    “她说,我儿安心,阿娘看着你呢!”
    ……
    曹颖有些不安的和杨略说着话。
    “这都快凌晨了,怎地还没消息?”
    杨略眯着眼,“郎君当年出生时,也没那么快。”
    “叩叩叩!”
    有人敲门。
    门开,门子惊讶的道:“安司业!”
    门外是安紫雨,以及几个教授。
    “听闻阿宁生产,我们来看看,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说。”
    在那些时日里,国子监就是周宁的避难所,也像是娘家。
    “辛苦了,安司业!”
    曹颖上前行礼。
    “如何了?”安紫雨问道。
    “还没消息。”
    安紫雨头痛的道:“我也不懂这些,可有风险?”
    曹颖苦笑,“此等事,怎么说呢?想来无事吧!”
    “先前这边派人去报信,掌教得知后,就令教授子弟们轮班值夜,若是城中有事,随时可出来。”
    “多谢了。”
    周宁的产期就在这几日,瞒不过有心人,杨玄也不准备遮掩。
    “临安城中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的人都有。”韩纪也来了,“女子生产最怕惊吓,就怕有人闹出什么动静来。”
    “已经去盯着了。”张栩说道。
    “该调动军队。”韩纪目光炯炯,“郎君担心什么?”
    “有人会弹劾。”曹颖说道。
    一个刺史的娘子生孩子,竟然搞戒严这一套,你以为你是帝王?
    这事儿犯忌讳。
    ……
    王老二带着一队侍卫在巷子里来回巡逻。
    当他们走过一段时,身后的围墙中,两个男子打开了带来的包袱。
    一人攀爬上去,小心翼翼的看着左右。
    见王老二带着人远去,他轻声道:“妥当!”
    一人拿出了弓箭,小心翼翼的开始拉开弓弦。
    吱……
    哪怕再小心,声音在黑夜中依旧传出老远。
    男子咬牙切齿的站起来,仰头,把箭矢对准了杨家。
    “放啊!”
    边上的同伴知晓再晚片刻,王老二那个人头狂魔就要杀回来了。
    “还不放等什么?”
    同伴大怒回头。
    老贼笑嘻嘻的站在他的身后,“来了?”
    ……
    “郎君,先前有人在外面准备放箭,是鸣镝。”
    杨玄点头。
    姜鹤儿问道:“外面问,如何处置?”
    “今夜想来鬼神不少,杀了。”杨玄淡淡的道。
    好大的杀气。
    姜鹤儿出去转告。
    外面得了消息,张栩问老贼,“可有什么说法?”
    老贼抚须,“这等杀人祭祀,要干净利落。”
    于是,两个男子变成了无头尸。
    东方越发的昏暗了。
    “如何?”杨玄问道。
    里面的妇人说道:“要开始了。”
    杨玄用手搓搓脸,“阿宁,我就在外面。”
    此刻周宁剧痛难忍,却不想让他听到,就说道:“子泰,去请祖宗护佑吧!”
    “好。”
    此刻只要周宁说有用的事儿杨玄都愿意去做。
    “郎君小心。”
    姜鹤儿提着灯笼带路。
    到了祠堂,杨玄说道:“你先回去。”
    “郎君不要人伺候吗?”姜鹤儿有些好奇。
    “不用。”
    等姜鹤儿走后,杨玄推开门,点燃了油灯。
    外面的晨曦疏朗的照耀进来。
    杨玄把两个牌位拿出来。
    一个是孝敬皇帝,一个是母亲黄氏。
    他站着看了许久,把孝敬皇帝的牌位拿回去,就摆着母亲的牌位。
    “阿娘,您的儿媳周氏正在生产。”
    三炷香的烟雾缭绕在牌位上。
    “先前怡娘说了您当年怀我的事,说您胆小,却为了我而不顾一切。
    我在想,女子本柔弱,为母则刚。
    你当时如何想的,我一直不明白,可就在先前,我惶然不安时,突然就明白了。
    那一刻,我只想着穷尽世间的所有法子,愿意付出所有代价,只求他们母子平安。
    于是我明白了,在那一刻,您一定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我的平安。”
    杨玄轻声说着。
    怡娘站在产房外,双手袖在袖口中,身姿笔直。
    管大娘轻声道:“要不要请了医者来。”
    怡娘摇头,“淡定!”
    “我担心娘子……”
    怡娘指着天空,“安心,有人看着呢!”
    祠堂里,杨玄说道:“是什么让一个弱女子不畏生死呢?应当是生命的延续吧!您用自己的性命延续了我的生命。
    阿娘,此刻周氏正在生产,您的生命一直在延续……”
    晨曦渐渐明朗。
    “周氏生产有些艰难,我有些六神无主。
    此刻,医者就在外面,可他们都说了,生产,许多时候就是看命。
    我不知晓她的命如何,但我想,我不会用自己娘子的性命,去换孩子的性命。”
    杨玄轻轻抚摸着牌位,“我少有这等没主张的时候,先前听怡娘说了您的事,在心中茫然时,不由的就想来寻您说说话。兴许,和您说了话,那孩子就出来了。”
    “生了!”
    后院一声欢呼。
    杨玄猛地回身。
    东方,一缕紫光缓缓浮现。
    紫色宏大,映照着天际。
    整个天边都被染成了紫色。
    杨玄刚想出去,转身,冲着牌位行礼。
    “阿娘,周氏生了,我要去看看。”
    “是个小郎君!”
    后院,传来了妇人的呐喊。
    接着,便是孩子的嚎哭。
    “哇!”
    杨玄的身体一僵。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他热泪盈眶。
    “我做阿耶了,阿娘。”
    油灯温柔燃烧着,紫色隐隐映照进来,也无法让那温柔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