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周思卿就从伤员们口中得知了一些情况。
比如孟战京他们还得武装步行五公里,穿过数个危险的暴露地段,才能抵达真正的前线阵地。
又比如阵地上没有宿舍和床铺,所有人都在狭小拥挤的猫耳洞里生活。
甚至有些地势复杂的高地,只能在洞穴与石头缝里勉强隐蔽,条件艰苦到让人不敢想象。
每一个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员身上都长满了湿疹,还有被蚊子叮咬后密密麻麻的红包。
“为什么不穿衣服啊?衣服起码能阻挡蚊虫的叮咬。”
某次,听到一个伤员说他们在前线都不穿衣服时,周思卿忍不住问道。
“猫耳洞里又潮又热,不穿衣服反而舒服些!”
伤员指着身上溃烂的疹子说道:“布料与这些红疙瘩一摩擦,又痒又疼还踏马流脓水,真是生不如死!”
每每这时候,周思卿就不受控制想起在前线的孟战京。
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高地驻守,不知道他是窝在摸猫耳洞里,还是在洞穴石缝……
他身上是不是也起了湿疹?有没有溃烂?难受不难受?
白日里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员让周思卿忙到无法思考,直到深夜躺在帐篷里的行军床上,孟战京就强势占据了她的心。
周思卿在竭力回忆上一世里发生的事,努力将所有细节都拾起来,想要还原孟战京牺牲的过程。
只有明确了悲剧的过程,才能想办法阻止悲剧的再次发生。
但很快,她想起了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
上一世的甘棠就是牺牲在战地医院的,而且死亡时间比孟战京更早。
事后有战地记者大概还原了事情的经过,而算算时间,竟然就是这个月底!
周思卿在暮春时节抵达了前线,现在过去一个多月,南疆早已入夏。
如果上一世那个记者没有杜撰假新闻的话,是因为敌军在阵地吃了败仗。
于是便盯上了山坳里的战地医院,打算对没有还手之力的伤员和医护人员进行报复,可谓无耻至极。
这天,两个记者在宣传队的带领下来战地医院采访报道。
当听到其中一个记者叫“朱瑾微”时,周思卿的心咯噔一下。
在那一场卑劣无耻的偷袭中,除了甘棠等六名医护人员牺牲之外,还有一个叫朱瑾微的女记者!
而这场惨烈的事件之所以被还原并展现给世人,是因为朱瑾微的同事也是亲历者。
在危险来临时,朱瑾微用身体保护住记录了前线战况的相机,以至于她的鲜血染红了那厚厚的采访本。
她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诠释了记者肩负的使命与责任,让世人知道这场战争有多惨烈,我们的战士有多英勇!
“思卿,你过来一下!”
赵碧玉看着不远处发呆的周思卿,笑着招了招手。
“这两位是军报记者,想采访一下咱们战地医院的英雄事迹,你领他们转一转吧!”
周思卿回过神来,只见两名记者已经笑着与她握手。
“你好,我叫朱瑾微!”
一名身材瘦小的短发女孩握住周思卿的手,她一笑,一双眼睛便弯成好看的月牙。
周思卿的心跳很快,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迷茫。
但她还是笑着打招呼。
“你好,我叫周思卿!”
另外一个男记者叫许叙,长得很高,一脸胡子拉碴,并不能看出真实年龄。
如果周思卿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个还原了战地医院被袭事件的记者,就是许叙。
不同于朱瑾微的开朗与健谈,许叙的话很少,一直认真拍摄。
周思卿强压着心头的紧张焦虑,带着朱瑾微和许叙在战地医院参观了一番,又找了几个有代表性的伤员接受采访。
晚上回到休息的帐篷,周思卿看着正背对她擦洗身体的赵碧玉,犹豫片刻开口。
“赵医生,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赵碧玉手里还拿着毛巾,她回头看了周思卿一眼。
“哪里不对劲?”
想了会儿,周思卿说道:“昨天来咱们医院治病的那两个女老乡不对劲!”
上一世的报道里说,偷袭发生在深夜,敌人似乎对战地医院的情况很是熟悉,直奔两间住着军官的病房。
这几名负伤军官都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甚至有以一敌十的战功,甘棠就是为了保护这几名英雄军官而牺牲的。
幸亏附近有运送烈士遗体的军工队经过,听到动静匆忙赶来,才击退了偷袭的敌人。
而事后清点人数,发现有两名地方老乡不见了……
报道里说,虽然没有切实证据,但那两名失踪的妇女很可能有问题。
赵碧玉放下毛巾穿好衣服,坐在自己的行军床上,与周思卿面对面。
“怎么讲?那两名女老乡证件齐全,一听口音就知道是当地人,而且那个媳妇确实怀孕两个月了。”
两名女老乡是婆媳关系,媳妇怀孕肚子疼,于是便找到战地医院求救。
周思卿也没法回答赵碧玉反问。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的,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
就算她愿意将这个秘密说出来,赵碧玉怕是也不会信的。
什么牛鬼蛇神无稽之谈?
“我……我听到她们用敌国的语言交谈了!”
顿沉默片刻,周思卿撒了个谎。
果然,赵碧玉猛然站起身来,神色格外严肃。
“你确定吗?”
周思卿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赵医生,快来救人!”
一听这动静,周思卿与赵碧玉忙不迭穿上鞋,飞也似的冲出帐篷。
军工队送来两名伤势极其严重的伤员,其中一人炸断了胳膊,另外一人腹部炸开个洞……
刚安静下来的医院顿时嘈杂喧哗。
“这个,这个腹部开放性伤口的,马上送进手术室!”
手术灯光下,给赵碧玉打下手的周思卿随意扫过伤员的脸,当看到对方的模样时,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止血钳!周思卿!”
赵碧玉拔高了声音,周思卿忙不迭将手中的止血钳递给赵碧玉。
“你才发现他是熟人吗?”
一边低头做手术,赵碧玉一边开口说道,语气并不凝重。
能让赵碧玉一边手术一边聊天,那就说明伤员的情况在可控范围内,她有绝对把握救人。
她笑笑,说道:“我刚才就认出他了,与咱们乘同一辆卡车过来的李镇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