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善这些年始终以长辈身份自居,一副高高在上的尊长架势,便是在周君堂面前,他也丝毫不落架子。
现在,被一个毛头小子如此威胁,甚至一张嘴就是摆出种种死法,对他这种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来讲,简直就是大忌讳。
他一脸怒气想要指骂,可看到孟战京浑身散发的杀气,见过世面的周同善也被吓得不敢言语。
这种杀气不是浮于表面,而是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是真正见惯死亡的人才能流露出来的气势,很骇人,很压抑。
孟战京经历过最惨痛的战役,他那些至亲至爱的战友,一个又一个倒在他面前。
而他手中的枪,也杀死过数不清的敌人,到最后,死亡已经成了冷冰冰的数字。
周同善被吓得后退。
到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一个字都没敢多说,拄着拐杖落荒而逃。
病房门口还有个男人在等好消息,这人是周四狗的亲生父亲。
看到周同善出来,他兴奋说道:“二伯,四狗和我媳妇儿……”
“闭嘴,管好你家剩下那几个儿子,让他们别犯浑了!”
周同善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踉跄离开了医院。
病房里终于恢复了清静。
一直强撑着的宋辉月忍不住落泪,抬手捂着脸站在窗边,低低啜泣。
周君堂动不了,只能一脸歉疚看着妻子的背影。
跟他的这些年里,宋辉月受了太多委屈,他都知道。
“岳母大人,您闺女还在隔壁等着您照顾呢!”
孟战京上前,笑嘻嘻说道:“周思卿长本事了啊,竟然嫌我妈给她擦脸不够温柔,嚷嚷着要找自己娘家妈呢!”
他这自然是胡诌污蔑,但效果很明显。
宋辉月听到这话,忙不迭擦干眼泪说道:“我把这茬都忘了,我这就过去照顾思卿,战京,你在这边看着吧!”
目送着妻子离开的背影,周君堂吐了一口气。
“多亏有思卿啊,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补偿她!”
孟战京正要搭话,只听门外传来喧闹声,下一刻,病房门被推开,只见几个身穿军装的人快步走进来。
为首的人头发苍白身形魁梧,虽然身穿军装,却没有佩戴肩章。
孟战京愣了三秒,终于认出对方的身份。
这……这不是在帝都任职的那位大人物吗?功勋卓着权高位重,便是孟家老爷子见到这位,也得敬礼喊声首长好。
“首长!”
周君堂也大吃一惊,不顾伤情就要起身敬礼,却被对方摁回到病床上。
“今天我是带着我那小孙子给恩人致谢的!”
来人姓刘,被称作刘老。
是,刘老口中的小孙子,就是被周思卿拼命保护的小孩,叫刘潇枭。
刘潇枭的小叔在川城任职,那日他跟着一道来参加认亲宴,闲来无事去河边捞鱼,结果就被周四狗盯上了。
那周四狗也是狠辣,想故意在认亲宴上弄死个人,从而给周君堂惹上大麻烦,最好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原本他始终抓不住机会,直到刘潇枭单独出现在河边,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若非周思卿阴差阳错在后院休息听到呼救,只怕刘潇枭就真要葬身在冰冷的河水中了。
刘老原本远在帝都,得知此事后专程赶到川城致谢。
这让周君堂很是惭愧与不安。
“首长,这事是我的错,原本该我亲自上门道歉的!”
刘潇枭遇险也是源于周家的恩怨矛盾,他确实无辜,论起来周君堂也有责任。
出事之后,刘家没有半句埋怨与指责,甚至还派了好几拨人来医院探望问候。
刘老这样身份的人亲自来医院,是众人万万没想到的。
“这事情不怪你,我军一向讲究实事求是,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我还是能辨识清楚的!”
他摆了摆手说道:“真要怪,也怪刘潇枭自己不够警惕,没有及时察觉到危险,这要是在战场上,够他死一百次的!”
说罢,他扭头去找自己调皮的小孙子,却发现那小子不见了。
“去隔壁病房了!”
跟在刘老背后的人笑着说道:“那日救他的女孩,就住在隔壁呢!”
听到这话,刘老一挑眉。
“那我得亲自过去道谢,我都听说了,为了保护我们这混小子,小姑娘吃了许多苦,就算那样,她都没松手!”
刘潇枭一回家,就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描述了一遍。
在提及周思卿用孱弱的身体替他阻挡危险时,刘潇枭的眼眶有点红。
“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让女孩来保护呢?我让她自己去逃命,我不怕死,可她不听我的!”
那个姐姐非但没自己逃命,还用身体保护着他,硬生生替他挨了那一砖,还有好几棍呢!
刘潇枭是刘老的心头宝。
不止他年龄小,还因为其父亲牺牲在战场上。
说来很巧,他出生那天晚上,正好是父亲牺牲的时刻,刘老也在前线。
他前一刻得到小儿子牺牲的噩耗,下一秒又接到家中报喜的电话。
悲喜交加的刘老带着儿子的骨灰回了家,自此,便将对儿子的愧疚都补偿在刘潇枭身上。
说刘潇枭是刘老的半条命,也丝毫不夸张。
现如今周思卿救了刘潇枭,无异于是救了刘老,这份恩情,刘家上下都铭记在心。
孟战京陪着刘老进了周思卿的病房。
病房里不少人,除了王雪绒与宋辉月之外,还有孟家老太太与孟家几个婶婶。
刘潇枭趴在周思卿病床边,看着她头上包扎的纱布,眼泪差点掉下来。
“姐姐,你疼不疼?”
周思卿半靠在床头,笑着摸了摸刘潇枭的脑袋。
“早就不疼了,你呛了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刘潇枭摇了摇头。
“姐姐,我知道你救了我两次,一次是把我从水中捞出来给我做心肺复苏,还有一次是用身体替我阻挡危险。”
他还很小,但眉宇间已经有了军人坚毅果敢的轮廓。
“我会很快长大,到时候我来保护你,我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这话逗笑了站在门口的刘老。
“臭小子,我疼你十来年,也没听你说过要保护我的话!”
刘潇枭一脸正色。
“爷爷身边有很多保护的人,少我一个不少,可是姐姐身边没有人,所以我要保护姐姐,一辈子保护她!”
靠在门框上的孟战京眼皮子猛然一跳。
嗯?他怎么觉得……不太对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