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早上,孟家客厅的气氛都很是凝重。
桌上的早餐已经凉透了,却没有人去吃半口,一向容易饿的周思卿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恨不得自己有通灵的本事,恨不得将周嘉彤的魂魄再找回来问个仔细。
可是她心里很清楚,昨晚那场见面,是周嘉彤与她的告别。
人鬼殊途,他们一家三口最终还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团聚并相伴离开了。
可能是周嘉彤已经死过一次了,也可能是对孟战京牵挂太深,对于周嘉彤与林淮的死,周思卿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难过。
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让所有人猛然一颤,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了电话上。
戎马一生的孟冬九竟然紧张到拿不起电话,好几次,他终于接了起来。
“是我,孟冬九!”
不知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只见孟冬九的身躯一僵,像是被定住了。
看着老爷子一语不发的表情,王雪绒双腿无力坐在了椅子上,眼泪滚滚而落。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不会有奇迹出现的!
然而周思卿却不肯认命,她急声问道:“爷爷,战京找到了吗?”
“找到了!”
孟冬九回过神来,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周思卿,半晌点了点头答道。
“那他……一定还活着吧?”
周思卿努力挤出个满怀希望的笑容,希望看到孟冬九点头回答她。
她甚至想好了庆祝孟战京劫后余生的动作,一定要跳起来,用尽全力尖叫呐喊,将那积压在心底的惊惧都发泄出去。
可孟冬九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
片刻,他说道:“在西北角坍塌的库房里,他们确实找到了战京,还有微弱的气息,已经送到医院救治了!”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的,可孟冬九没有笑,反而用凝重的语气宣布了这个消息。
足以可见孟战京的伤情有多么严重!
“澜海的意思是尽快送战京回家!”
环顾四周,孟冬九看着家中的每一个人,最终将视线落在王雪绒身上。
“战京在执行这次任务之前,曾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提到说,如果他不幸牺牲,一定要落叶归根!”
而现在,在孟战京还有一丝气息的前提下,孟澜海却不顾千里之遥要带儿子回家,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孟战京几乎没有救治的可能性了……
那仅存的气息或许只是他最后的倔强,因为他知道他爱的人都在川城,他想进行最后的告别!
“那就……回来吧!”
王雪绒已经擦去了眼泪,她的眼神空洞,像是忽然就衰老了十多岁,俨然成为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他一定很想再最后见卿卿一面的……卿卿!”
话说一半,只见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周思卿忽然身体一歪,直挺挺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周思卿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这漫长的睡眠里,她以为自己会与孟战京重逢的,可是没有。
她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什么都没看到,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妈!”
周思卿的声音沙哑不堪,嗓子像是被火燎过了。
“战京……回来了吗?”
一提及孟战京的名字,宋辉月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回来了!已经回来了,你爸和你公公亲自护送战京回来的!”
听到这话,周思卿挣扎着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我去见他,我想他了!”
宋辉月伸手去拦周思卿,哽咽说道:“卿卿,你还怀着孩子呢!我们几个长辈商量过了,还是觉得……”
“觉得什么?我是他的妻子,我腹中是他的孩子,丈夫回家了,妻子难道不该去迎接他吗?”
周思卿一把推开了宋辉月的手,赤脚就往外走去。
“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你们没理由拦着我?我想他,他也想我,没人能阻止我与他团聚的!”
周思卿没有在家,早在她晕倒在地时,已经被送进了军区医院里。
她摔倒时脸颊磕在茶几角上,此时半边脸都是肿的,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但她察觉不到疼,只是沿着医院走廊一直往前走。
“卿卿!卿卿你听话!”
宋辉月追上来哭着说道:“我们不是不想让你见战京,实在是……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怕你受不了啊!”
“我有什么受不了?最坏的结果就是他死了,还能怎么样?”
周思卿的眼神悲凉空洞,她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再也找不到出路。
“妈,不管战京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害怕,我肚子的孩子也不害怕,不让我见他,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宋辉月还要劝阻,身后传来周君堂的声音。
“辉月,别拦着闺女了,让她去见见战京吧,他们一定很想见到彼此的!”
周思卿被带到了一个病房里。
这里好安静呐,没有忙碌的医生护士,没有痛苦挣扎的病人,所到之处都是一片静谧,像是一座白色的陵园。
只见病房里放着一张床,王雪绒正趴在床边哭泣。
“雪绒,卿卿来了!”
孟澜海红着眼眶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克制着他的悲痛。
他是男人,他在就做好马革裹尸还的思想准备了,此时,他宁可躺在这里的人是自己!
作为一个父亲,他愿意代替儿子去死!
周思卿已经走到了病床边,她看到了孟战京满是伤痕的脸。
那个曾经英姿勃发俊朗帅气的年轻军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伤痕累累。
但周思卿仍然一眼认出了孟战京,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战京!”
周思卿没有哭,她笑着走过去,俯身轻轻抱住了他,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脸,像是他们从没分开过。
很快,周思卿就知道母亲不想让她见到孟战京的原因了。
本以为他脸颊的伤已经够严重了,可当掀开被子,当她看到孟战京的身体时,才知道他承受了多少苦痛。
浑身上下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密密麻麻的伤口像是盘踞在孟战京身上的毒虫,在汲取着他的生命气息。
而他平静躺在床上,不睁眼,不说话,也感觉不到疼痛,他是一具还有呼吸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