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爷霍然转身。
“知州大人?”
在钱老爷身后,赫然站着冕州城新到任两个月的知州大人。
在知州大人身后,依旧跟着他那两位神情严肃的侍卫。
“罪过罪过,扰了知州大人清静,钱某罪过……”钱老爷忙赔罪。
“哎,无妨。”新任知州摆摆手,打断了钱老头的客套。
他之所以出来,是因为听到了“四方八镇结”。
一晃多年,他终于又听人提起了这个法结,勾起知州大人多年前的回忆。
二十年前,知州大人还是个上京赶考的年轻学子。
赶路行至京城外郊,错过宿头,借宿正阳观。
正阳观里,有个年轻的香火道人就会编法结。
他那时年轻,与那年轻的香火道人岁数相仿,倒是聊的投机,聊到大半夜。
在那香火道人口中,他听到了各种法结的名讳,以及法结有何用处。
例如说,平安法结,就和平安符一样,起到保平安的功效。
若是用平安法结编出的红绳,底下再佩上从正阳观请回去的平安符,所保平安的功效更会加倍。
再例如说,护身法结,顾名思义,和平安法结差不多,起护身之用。
若是平安法结和护身法结编至一起,便能起到保平安兼护身之功效,无非是编法更繁复,稍有不慎,便会出错。
他来了兴致,询问香火道人,法结里编法最繁杂,最易出错的是什么结?
那道人答了几个,其中一个,便是今晚听到的“四方八镇结”。
听那香火道人言语,他对这个四方八镇结的功效推崇备至。
他好奇,便提出让那香火道人编出来,让他长长见识。
香火道人当即不悦道,“你这个年轻书生,真是不知所谓!法结岂是能随意编的?平安、护身之类的便罢了,像四方八镇这种有特殊功效的法结,编出来若是弃之不用,反会给自身招惹灾祸!”
他那时年轻气盛,当即道:“那编出来用就是了……你编就是!”
香火道人气笑,“你用?真是笑话!”
“四方八镇结,可拘四方镇八孽,天下万物也逃不过这八孽,换言之若威力强大,它可镇天下万物!编出来……你想镇什么?”
年轻的知州大人听傻了眼。
“八孽?这又是什么?”
道人解释:“八孽不是什么……妖、邪、煞、灵、精、鬼、魂、魔,被称之为八孽。”
见他一脸茫然,道人又细细解释。
“世间万物,皆有八孽构成:妖——水中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只要开了灵智,便可称之为妖……”
“什么,不是说妖……妖是修炼了数百上千年的邪物,能幻化成人,利用妖术作恶……这才是妖?”
香火道人摇头叹息。
“唉,邪物是邪物,妖物是妖物,这两者截然不同,又是一个混为一谈的!”
年轻的知州大人还是很好学的,忙拱手,“这两者有何不同?还望道友不吝赐教。”
香火道人摆摆手,“你莫打岔,听小道讲下去就知道了。”
“方才你说,妖都是坏的,这都是世人愚昧之见。妖与人并无不同……读书郎,你读的书多,你告诉小道,天下人是不是都是好的?”
年轻的知州大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香火道人笑笑,也不难为他。
“答不出来就对了,人既有好坏之分,妖当然也有。八孽虽称为孽,却并不都是坏的。”
“八孽中,与人相关的有三个,鬼、魂、魔——人死为鬼,未死称魂,修道中人守不住本心,堕身成魔。”
“与万物相关——兽开智为妖,怨气可化邪,恶念聚为煞,器物中有灵,草木可成精……邪,便是怨气所化,你可听明白了?”
他一脸茫然。
香火道人摇摇头,“果真愚钝,难不成真是念书太多,念迂了?”
年轻的知州大人被说得一脸狼狈。
“这里头,除了怨气化邪、恶念为煞,堕身为魔,遇到了不必犹豫,直接出手,其它的遇到后,都要好好分辨是好是恶,才能继续行事。”
年轻的知州大人不耻下问。
“既然不都是坏的,为何会称之为孽?”
“孽”这个字眼,听起来,便令人感到不适。
香火道人抬头望天,悠悠长叹。
“世间万物,造化出来,便有了孽……称为八孽,也没什么不妥的。”
翌日起程,香火道人便不见了踪影。
他跟其他道人打听,才知昨晚与他聊了大半夜的年轻道人,根本不是什么香火道人。
而是正阳观观主拂霞真人的亲传小弟子——道人浮云子。
这一别,就是二十年。
正阳观早已摇身一变,成了正阳宫。
拂霞真人也被皇帝陛下亲封为护国大国师,连道号也改为护国真人。
曾有一面之缘的道人浮云子,却再也没在人前出现。
这二十年里,他也几经沉浮。
先是在京城磋砣数年,又调任地方,历经数地,才调至西南冕州小城任知州。
知州大人微微一笑,对钱老爷道,“钱老爷不必多说,你与下人的对话,本官在屋里都听到了。”
他摇摇头,“想不到有人竟借着钱老爷的喜事,借机闹事,真是无法无天!”
“这种事,本官若是不在便罢,可如今既在钱府,”知州大人拍拍钱老爷的肩,“理所应当,本官该与钱老爷一同前去大门口,看个究竟才是!”
钱老爷心里一跳。
钱府与冕州城老知州的关系,处得极好,今日若是老知州在此,钱老爷绝对放心。
但新知州可不一样。
才刚到任没两个月,是何脾性还没人摸清楚,冕城州里的各府都在观望、试探。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新来的知州上任以来,安安静静,还没开始点他的第一把火。
钱府不能当他的第一把火。
钱老爷赔着笑,连连推拒:“不不不,些许小事,不敢麻烦知州大人,大人还是在屋里静坐片刻,钱某吩咐下人自去处理即可。”
“前来闹事者,所图无非银钱,钱某让下人多给他些银两便是。”
知州大人脸一沉。
“钱老爷,此言差矣!行善当赏,为恶当罚,若人人都学你,遇事便掏钱平事,善不赏恶不罚,那岂不是乱了伦理纲常!”
“此事,本官管定了!钱老爷不必客气,也无须多虑。”
说罢,知州大人撩起衣袍下摆,径直下了台阶。
两名侍卫紧跟其后。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钱老爷连喊数声,也没喊住知州大人向外走的脚步。
“钱老爷,还喊什么,还不赶紧追上去!”
坐在正堂的各府老爷也紧跟着出来,有人推了钱老爷一把。
钱老爷一头汗。
“你,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