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是个技术活。
    在不知第几次钓到寂寞后，少年丢掉了手中的鱼竿，连连抱怨道：“什么海，连条鱼都没有！”
    乘坐的是由一棵树干挖空做出的很简易的小船，在黑沉的沧海掀起的巨浪中不断起伏。
    偶有海兽经过，皆因船上某种恐怖的威压而逃的飞快。
    船尾端坐打盹的年青人抬起眸子，语气像是没睡醒，依旧无精打采的：“沧海全是海兽，哪有鱼来咬你没饵的钩？”
    “你现在打盹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少年额间扬起一缕白色的发，露出他斜长的双眼，“没饵又如何，还不是会有鱼儿咬我的钩......都怪这沧海，老是生出海兽，将我的鱼儿全吓跑了。”
    少年手中的鱼竿黑紫，捡起鱼线将竿头伸进水里搅动着，激起无数浪花。
    他语气中带着兴奋：“得想个法子......让我的鱼可以进这潭死水。”
    “沧海早就失去生机好多年了，你要怎么想法子将你的鱼引进这海里？”黑云露出的阳光被海面折射照进青年眼中，金光在眼底宛转，最后像是被什么遮盖住光彩一般重新沉入黑海之中。
    看着少年搅动海面，他又垂下眼，在意识模糊前说道：“你的鱼，能不能活着在海里咬住你的饵还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青年没了声音，四周只听得浪涛声，和远处岛屿传来的某种野兽的吼叫声，少年将手搭在额前，轻叹道，“我的这条鱼，可是厉害的不得了。”
    “能将这片海搅得天翻地覆呢。”
    黑云压得很低，翻起的浪花带着要掀翻天地的气势猛猛拍下。
    不知是浪还是雨从天上落下，砸在海面上激起无数白色的波澜。
    “娘亲，这已经是你第一百次下杆了。”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抱着鱼篓坐在礁石上，黑沉的海水拍起，浪花落在小孩身下水蓝色的鱼尾上。
    奶娃娃略觉无聊，抖了一下，鳞片上的水珠被甩在空中。
    因干燥而重新变回的藕节似的双腿被他用来抱着身前的鱼篓，双手扒在篮上，手背托着自己胖乎乎的脸蛋，眼中晶亮的光在看到身旁女人收了空杆时黯了下去。
    他垂头看着空空的鱼篓：“娘亲，海里真的有鱼吗？我们不能自己跳下去抓吗？”
    “你还小，钓鱼这种高超的技术你学不会的。”
    一旁的女人重新下杆，双腿在逐渐涨起来的海水中变作一条微蓝的长尾。
    金色的卷发被她披在身后，对着小孩纯真的眼睛毫不心虚地说着唬人的话：“你别看我这么久都没钓上来一条鱼。你想想，其他人能像娘亲这样钓起来这么多东西吗？”
    身后的礁石上摆了女人之前下杆钓起来的东西。
    刀，剑，还有一把红色的大弓。
    小孩努力想了想：“好像是这样诶！隔壁大叔杆杆都是鱼，不像娘亲这样，还能在海里钓起来这么多东西！”他伸手捞起一旁青色的琴，激动道，“还有一把琴！别人只在石头上见过的琴！”
    好像真把自己儿子忽悠瘸了的女人：“......”
    正在良心打架的女人突然听到小孩惊讶的声音响起：“娘亲！那里有一条大青鱼！”
    无垠海怎么会有大鱼。
    女人下意识反驳，却突然想到儿子将隔壁大叔钓起来的人当作成鱼这件事。
    她抬眼，果然看到不远处漂着一身碧绿衣裳的人。
    身上的伤口沁出的血将周围的海水都染得深了一个颜色。
    好惨。
    这是看到水面漂着的人后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是伤这么重不知道是死是活。
    无垠海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半个活人，破天荒的，这段时间水里老冒出一两个身体完整的人来。
    和之前那几个人身上干干净净的不一样，看这身上的伤，这次这个一定是强行穿过结界跑进来造成的。
    女人正想救上来看看敢来无垠海的人胆子有多大，突然那个被儿子当作大青鱼的人身体亮起一道湛蓝色的光。
    似乎是个信号，先前还不知死活的人动作矫捷如一条鱼一样在水中翻身重新立起身子，黑色的发散在水中。
    背对着看不清样貌，小孩被这翻身的动作惊得拍手：“娘亲，这条鱼好厉害，比我们还会翻身子！”
    小孩的声音在漫天涛声和雨水声显得并不大，但水中那人还是被这声音吸引得回头，脸朝着这边犹豫片刻游了过来。
    近了才发现是个小姑娘，只是双目紧闭，额间有一道金灿灿的法印。
    眼睑上还有一些流着血的红痕，想来是过结界时伤了眼。
    女人抱着孩子冷静的看着小姑娘游到自己身前。
    鱼尾上透明的尾鳍顺着暗流轻轻和碧绿色的衣袖相碰。
    正在水中游的姑娘愣了一下抬起头，似乎努力在涛声和雨声中寻着什么。
    女人身下礁石之后就是浅滩，浪花拍打在石头上的声音很明显，水里的姑娘摸索着往前，最后朗跄地从浅滩上站起身来。
    无垠海会吸收灵气，想来泡在海里那么久，这个小修士身上的灵气都被吸的差不多了。上岸后连施法烘干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做不到。
    腰间的那把剑彰显着她剑修的身份。
    已经上岸后的云辞摸着雪中盏，轻轻地喘了一口气。
    之前跟着漩涡跳进石盘，周身的冰莲在乱飞的灵气中被撕碎，祭出好多防身的法宝还是让自己受了伤。
    不过好在自己还有一条命。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眼睛，咸湿的海水将她身上的伤口咬的发疼，不过并没有伤到她的眼睛，只是因为之前结界处炫目的光芒刺激到了眼睛，让她暂时看不见。
    检查了自己一番后她抬步准备往前，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准备休整一番，却在浪花拍响小孩怀中的琴时顿住了脚步。
    每把琴都有自己独属的音色。
    云辞听出来了这琴声是宁屿川常抱在怀里的那把琴。
    她犹豫着转身，自己并没有察觉到熟悉的灵气。
    “......在下玄天宗云辞，”想了想，云辞主动开口，“请问这位......手中的琴，是从哪里找到的？”
    因为看不见，云辞只依稀记得刚才在水里听到的是一个童声。
    小孩的周围应该都会有大人，但是那人好像一直没有开口和自己说话的意思，让云辞一时有些难辨身份和立场。
    她握着腰间的剑，斟酌着问道：“这把琴似乎是我一个好友的随身物品，兴许是我错认了？”
    女人看着云辞紧紧握住剑的手，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让这个女修精神紧绷。
    若是自己再不开口，恐怕这个女修就要动手了。
    “你是人修。”女人摸了摸自己怀中小孩的头，目光落在云辞额间的法印上，“你没有错认，兴许这就是你朋友的东西。”
    突然的声音让云辞有一刹那拔剑的冲动，却在听到女人的说出的话后按捺住了。
    女人抱住怀里明显有些不安的儿子，低声道：“无垠海已经很久没有生人入境了，你和你的朋友是怎么进来的？”似乎是想到自己还没有介绍自己，她补充道，“在这里的都没有什么名字，我家中行三，你可叫我三娘。”
    生人这个词有两种含义。
    一是陌生，二是活人。
    云辞愣神时听得三娘补充道：“你的朋友还活着，你不用在意......倒是你自己的情况比他们惨多了。”
    “多谢。”云辞也知自己此时可能看上去模样不太好，衣服全都打湿沾在身上，风一吹显得有些冷，她白着脸问道，“那么请问我的那些朋友现在在何处？”
    “你不用谢我，你这紧绷的样子有些吓到我儿子了。他们还昏迷着，你要去看他们吗？”三娘拍了拍小孩的背，在云辞收敛浑身气势后继续道，“这是我儿子，你是人修，想来学过一些字，你要给他取个名字吗？”
    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得三娘说自己是个人修了。
    云辞压下心中所想，伸出一丝湛蓝色的灵气往前探着路。
    灵气像刚到一个陌生环境的动物一般，谨慎地嗅着地上的气息，为云辞探清脚下的路。
    她停在三娘身下的礁石前，微抬着头道：“三娘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听懂了自己即将要有名字的小孩有些期待着回头看着三娘，眼里满是兴奋。
    三娘成功哄好被云辞吓到的儿子，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低吟着：“你们人修取名都是什么样子的？”
    想到自己名字都是胡乱取的，云辞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冲散了她眉目间的冷淡：“良辰吉日、一世平安，辰安。可以吗？”
    说着，云辞抬手，湛蓝色的法光在她面前的半空中一笔一画写下辰安二字。
    三娘笑着点头，想到云辞现在看不见，她低头问儿子：“喜欢吗？”
    “喜欢！”小孩兴奋的声音感染着云辞，真如星辰那般驱散了尘世间的黑暗。
    “确实是个好名字。”三娘尾巴在水中微微摆动着，“你不想现在就去找你的同伴吗？”
    先前为了哄儿子才起的心思，但在要名字之前三娘问的是云辞要不要去看他们。
    但是云辞只是回答了她后面的问题。
    云辞犹豫着：“我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太好，他们见了可能会担心。”
    三娘上下打量了云辞一眼。
    确实不太好，灵气微弱像个凡人，身上伤口还在流血。
    “无垠海是这样的，这里的灵气全被吸进了海里。”
    云辞低声重复着问道：“无垠海？”
    “是啊。”三娘将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上，“你现在看不见，若是你醒的慢一些，你也会被吸进海眼里去了。”
    海水不断翻涌在目光的尽头形成一道漩涡，而漩涡中心，如同一处斧劈高崖，所有海水极速的从那里倾泄而下。
    庞大的水量不断落进崖底，里面的水面却不减不增。
    像个无底洞似得。
    各色的灵气也在顺着海流的方向，朝着那口断崖处汇集。
    “这座无垠海存在时间已经很久了，谁也不知道它为何出现，也没有人能活着从崖底出来。”三娘垂下眼，看着自己落在水中的鱼尾，“我们是鲛族。”
    “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在无垠海，你是我见过的第二批活着的人。”
    鲛族云辞只见过宵羽，原以为鲛族已经消失在世间，却不想现在面前就有两个，或许还有其他的人。
    “无垠海，是个什么地方？”云辞问道。
    三娘已经从海水中抬起了自己的尾巴，甩干水渍时回答着云辞的疑惑：“无垠海，这片没有生机的海，是所有人最后的归处。”
    尾巴已经变成一双修长的腿，三娘从礁石上站起身来，海风吹起她身上淡蓝色的裙摆和金色的发，灰蓝色的眼睛转动着看向身后的岛屿。
    说是岛屿，其实只是海里一棵长得高大的桃树。
    蟠曲的树枝粗壮，长出水面的树枝交叠着在海面上铺出一块巨大的陆地。
    粉色的花开在枝头，是黑色的海面唯一的亮色。
    树干周围做成的木桥盘旋上升，花丛中错落着许多木屋。
    “所有人，最后都会到这里。”三娘牵着辰安，“天上的银河，地上的海川，你们的魂魄，最后都会流浪到这里。”
    “无垠海，就是一座死亡之城......”灰蓝色的瞳孔如藏着繁星的夜空，左眼下有一颗红色的痣，“是生人进得来出不去的诅咒之地。”
    云辞握着腰间的雪中盏，没有说话。
    三娘却轻巧地跳下礁石凑近云辞面前。
    感受到有风擦过自己脸面，云辞微微后仰上半身，脸却是像是能看见一般对准了三娘。
    看着云辞那张带着伤痕却依旧好看的脸，三娘问道：“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主动破开结界进来？这个地方没有灵气，还有许多暗藏的危险，你进来的意义是什么？”
    云辞沉默片刻后回道：“我的同伴在这。”
    “呵。你们人修的想法果然很难懂。”
    辰安已经爬上了三娘的背，礁石上的那些武器太重，辰安抱不起来。
    三娘转身将那些东西全放进云辞怀里：“这是你那群同伴的武器，你可要拿好了。我钓了好久才钓起来的东西。”
    武器的重量全都一股脑压在云辞身上，令她的步子往后退了一步。
    云辞掏出袖中的芥子袋，将它们放进去后抿着唇道：“多谢。”
    “谢什么。”三娘手往后托住辰安的屁股，又将袖子递到云辞手中，“我做这些当然是有我的目的，你的谢谢太苍白了。若真的心存感激，在我办我的事的时候帮上忙就行。”
    手心被塞了一块摸着极其冰凉的布料，云辞蜷缩着手指，点了点头：“到时候一定尽力。”
    三娘回头看了云辞一眼：“一个没有灵气的瞎子......”我疯了才会信你会帮上忙。
    不过这个小姑娘能活着穿过结界。
    “也行吧。到时候你可要记住你现在的话。”她将往下缩的辰安向上推了一把，牵着云辞往前走，“小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反悔。”
    “说好的帮忙，可要尽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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