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辞他们还是看到了先前一直被提起会生猴子的石头。
    不算高，只到人小腿的高度，但比起石头更像是某种东西的底座。上半部分呈现着光滑的半弧形，四周则是坑坑洼洼的如水流侵蚀过才留下的痕迹。
    看着这块石头，习星渊总觉得有些莫名眼熟，但他清楚知晓自己印象里并没有见过这样的石头。
    只是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念头来：
    上面原先应该是有一样东西的。
    这般想着，他也问了出来。
    三娘摸着石头，听到习星渊的话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石头是跟着树一起突然冒出来的，我们上来后并没有看到这上面有什么东西。”
    这时候隐瞒石台上的东西对鲛族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三娘没必要骗他们。
    于是习星渊也就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倒是云辞开口问道：“这块石头有什么特别的吗？”咸湿的海风带着一丝血腥味吹了上来，云辞皱着眉，“你们之前说的海兽应该快来了。”
    先前云辞他们已经决定要登通天梯。
    之后三娘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带他们去吃花瓣提高体内灵气的界限。
    只是沉默着带云辞几人登上桃树顶端，来到了这个石台面前。
    这样的举动让云辞很在意。
    三娘抬头看了看暗澄澄的天，海兽的吼叫声随着海涛声传来，她点头道：“确实有些特别。”
    桃树很大，枝繁叶茂。
    四周蟠曲的树枝上站满了鲛族所有的人。
    他们全都安静地注视着石头前的几人。
    三娘的话在浪潮声中不算很大，但是依旧很清晰的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每月它们攻击的日子，这棵树都会沉下去。”三娘点了点那块石头，“只有这块石头，不会沉入海水里。只有它不会。”
    话落，整个树都在剧烈地颤动起来，鲛族人习以为常地抱紧了树干。
    云辞几人则被这样的动静震得脚步乱了几拍。
    陆灵佑扶住云辞，抬头透过一旁的树枝的缝隙，看到地下的海面围着桃树冒出许多气泡。
    红艳艳的，如血一般的浪花夹杂着桃树落下的花瓣，灰色的气体从海面升起，水中有许多黑色的虚影在游动。
    “来了。”
    一旁的三娘脸色凝重起来，伸手召唤出了自己的武器。
    是一把和三娘柔美的外表极不相匹配的银蓝色长戟，枪尖处挂着白色的流苏，蓝色如水纹一般在戟身上流转，最后汇聚在她执长戟的手心处，变成了一朵桃花的形状。
    其他人也掏出了自己的武器，十七则抱着二百和辰安，将两个小家伙紧紧的护在怀里。
    “轰——”
    如巨雷在海底炸响，浪涛声中，桃树开始缓缓沉入水下。
    压出的浪潮里露出数不清的海兽。
    它们皆人身鱼尾，脊背处生出一排灰色的骨刺，翻腾在半空中后龇出獠牙对着桃树上的众人发出一声怒嚎。
    远处海面上还有许多海兽不停跃出水面，在巨浪滔天中快速朝着桃树这边奔袭而来。
    桃树越降越快，掀起的红色海水已经如雨水一样倾泄而下。
    那些抱着树干的鲛族因身上沾了海水，全都露出了自己的尾巴。
    灰色的气体还在不断腾升，很快将原本就黑沉的天地淹没。
    无数危机被遮盖，而透过树干缝隙看清了这一幕的陆灵佑紧紧抓住了云辞的手。
    这么多，她目光所及之处，海里全是翻涌出来的海兽，一层叠着一层，和浪花一起围着桃树。
    耳边是浪声、嚎叫声、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轰隆声，合着自己的胸膛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比这个场景更令人震撼的是它们身上爆发出来的威压。
    “它们......”陆灵佑瞳孔猛地一缩，“都是元婴境！”
    桃树下降的很快，水汽愈发的重，头发也被翻起的浪水打湿，一缕缕的贴在身上。
    云辞反握住陆灵佑颤抖的手：“你们族里有这么多人变成海兽了？”
    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的出来周围有多少海兽。
    三娘周身爆出同是元婴境的气势，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惨笑：“不，我们没那么多族人。”
    面对这么多海兽，饶是季朋和仲长煦都觉得头皮发麻。
    仲长煦忍不住问道：“这么多海兽，难道你们......”他又看了一眼海面如蚂蚁围城的场景，抖了一下身子，再开口声音有些发飘，“难道是因为海兽繁殖能力比较强？”
    说完后，仲长煦反应过来刚才说的话冒昧的很，连连道歉。
    一旁的四叔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回头看了眼说胡话的仲长煦。
    “你这小子，”他低声道，“你在想些什么东西，我们鲛族很难孕育出后代。这些海兽，不全是我们的族人。”
    三娘说这里没有姓名，只拿自己的排行当称号。
    最小的辰安曾经叫做二百一，再加上现在看到的人数，鲛族人大概两百都不到。
    但是海兽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两百。
    顶在前头的三娘头也不回，只是紧握的手泄露了她的心思：“这一次，它们来的比以往都要多......是那样东西！是它在阻止我们！”
    “那东西......”云辞已经拔出了雪中盏，微微偏头听着周围的声响，问道，“是人还是物？”
    “我不知道。”三娘不知为何流出一行泪，划落脸庞时变作珍珠掉在地上，一连串的叮铃声中，三娘重复着，“我不知道。”
    有一颗微红的珍珠滚落在云辞脚边。
    但这些云辞看不见，她只是叹气：“等我们登上你说的通天梯就知道了。”
    能操控海兽的所谓被压制多年的东西，若真是一样物件，或许早就生出了神智。
    这一切只能在登梯后才知道了。
    可若是登上后，还是寻不到无垠海的秘密呢？
    没人敢想。
    云辞没有问三娘和四叔他们是不是也吃了花瓣才有的元婴境界，这些对于现在的情形来说并不重要。
    “桃树会沉入水中，我们要怎样才能提升我们的修为？”云辞问道，“以炼气的我们，要穿过这样的兽群，很难。”
    时间太紧了，他们还没有摸清花瓣的度就要面临一大堆元婴境的海兽。
    三娘从怀里掏出两根细长的竹筒，抛给了前面的季朋：“这是花瓣汁液，你们赶紧喝了。”
    竹筒打开盖子后有一股清冽的桃花香气扑鼻而来。
    “但是你们最好不要喝太多，若是你们也成为这群海兽之一，没人救得了你们。”三娘眼看着季朋他们将汁液分着喝了一些下去，“愿神明......但愿你们不会变成那样。”
    她后半句很轻，很快被浪潮声压下，只有旁边的四叔听到了。
    鲛族原本对神明一族有着可以献祭自己性命的忠诚，但是被诓骗来无垠海的岁月太长，早就磨灭了他们的信仰。
    “轰隆——”
    桃树完全沉没，掀出一道猛烈的风将他们身上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随后和激起的巨浪一起落下。
    原本一人就可以环抱的石头突然亮起一道红光，在水浪带着海兽淹没他们之前变作一方足有百来米宽的石台。
    最前方的海兽张牙舞爪地试图攀上石台拉下一两个人，又被后来的海兽压下水中。
    如浪花，一层拍下一层。
    而云辞他们，已经借助花汁成功将身上的灵气提高到金丹境。
    不是没有想过搏一搏冲到元婴境，只是云辞几人发现，到了金丹境后，加下来喝下去的花汁都对修为影响不大。
    再加上没有摸清底线，云辞他们几个化神境和元婴境的明溪公良玉等人也就不敢再喝下去了。
    境界比海兽低一等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他们的目标是登梯。
    只是有一个很重要的现实摆在了所有人面前，云辞现在看不见。
    她不是瞎了很多年早就习惯的温吟知，突然失去视觉对于云辞来讲，无论是斩杀海兽还是前行都有些困难。
    陆灵佑斟酌着开口道：“要不我牵着师姐？”
    云辞笑着摇头：“不用。”似有一道清冷的风从她身体中荡开，“我可以用神识，只是探路，足够了。”
    之前寸步难行是因为周身灵气不算多，神识支撑不了太久。
    如今被花汁补充了灵气，能施展神识后，就可以将四周的环境在脑海中实体化。
    眼盲看不清路就已经不算什么问题。
    一旁的四叔张了张嘴，想说其实温吟知他们完全可以将云辞留在石台上等他们回来。
    但看到少年们脸上的表情后闭上了嘴。
    是了，只是一出现就能安抚住那群少年的小姑娘，谁又会在这个时候想着将她一个人丢下。
    少年们的友谊纯粹，连带着活了好久的四叔都有些被感染。
    他转头殷切地望着三娘。
    原本绷紧神经盯着石台下的三娘察觉到四叔热烈的视线后，愣了一下：“你看着我干什么？哦，你放心，这次太危险了，我一定克制自己，不把你踢下去。”
    试图感受到友情、结果被迫回想起从前每一次开启反击时身后伸出来的脚、和在海水中被曾经熟悉面孔包围住当靶子的四叔：“......”
    他默默转开了头。
    算了，老年人还想要什么友情。趁年轻多结交一些仇人，以后仇人身死就能多收获一份快乐。
    三娘好像才注意到身后那群少年，恍然大悟：“哦，你想要我对你温柔些？”她咧开嘴笑了一下，“可以，下次一定轻点踹你。”
    三娘算起来是四叔的姐姐，天生的弟位压制，令四叔抱怨不起来。
    只摇摇头道：“这次，我们要下死手吗？”
    先前因为来的都是认识的族人，他们只舍得将那些失去理智变成海兽的鲛人打成重伤。
    可现在包围石台的不单单只有鲛族，还有不知从何来的海兽，要是还像从前那样只是打伤，很难抵抗成功。
    三娘垂头，不知在看何处，随后轻声道：“杀了吧，对他们对我们......都好。”
    已经有海兽压着同伴的身躯快要触到石台，被围坐在石台边缘的鲛人用武器挑了下去。
    海兽砸出水浪，连带着身下新的海兽，一同朝着石台涌来。
    四叔不再问，只抬起武器，加入了抵抗的队伍中。
    三娘看了一眼被十七抱在怀里的辰安，再抬头看向云辞他们的时候，已然变作统领鲛族该有的样子。
    脆弱悲伤的情绪被她压下：“走吧，去登梯。”
    石台某处生出一道赤红的光线，穿过层层海兽，对准无垠海中心那道断崖射去。
    如惊石落水，断崖上空荡开阵阵波纹。
    原本凝聚在海面上的灰色气体被这道红光驱散开，天际处忽有一道古朴的音声响起，炫目的白光从海眼里猛地升起。
    像是带着某种力量，海眼中翻出的海兽在触碰到这道光芒时，全都化作灰烬被浪花吞噬。
    “哗啦——”
    白光散去，接连响起数道巨浪翻涌拍打的声音。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海眼处升起。
    但海面上并没有听完三娘描述后云辞他们想象中的长阶出现。
    水浪在空中变作流云，一根极其粗壮的圆柱立在天地之间，大小正好堵住了不断吸收海水的断崖。
    通体青黑，上面覆盖着鳞片一样的花纹。
    因这柱子的出现泛起的白光消灭了一小部分海兽，似乎那东西对海兽来说是十分凶恶的存在，没有海兽敢靠近它。
    但石台和柱子之间的距离就那么宽，因为柱子的出现，海兽只能不断挤过来，反倒是让它们更靠近云辞他们站着的石台了。
    “传说混沌初开之后，天地间就存在着顶天立地的四道天柱。”习星渊目光落在那道柱子上，“你说的通天梯......就是它？！”
    三娘没有说话。
    “开什么玩笑！”仲长煦没忍住，“天柱是上古凶兽的四只脚化成的！”
    作为整日和兽类打交道的兽王长首席，他目中难掩震惊：“你知道上古凶兽意味着什么吗？！你看到那群海兽都不敢靠近了吗？”
    “先不说这天柱我们要如何上，失去理智的元婴境海兽都不敢靠近的上古凶兽的躯体！那其中的威压，是我们能抵挡的吗？！”
    他指着天柱，柱子泛出的白光纯洁神圣，似乎能净化一切。
    但那只是表象。
    仲长煦的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回响：“所以这就是你们为什么会失去理智并且尝试登梯失败的原因......”
    “兽脚上残存着凶恶残暴的戾气，你以为靠我们这几个人修就能抵挡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