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一到，百掌柜准时敲响了房门。
    很是平和的笃笃两声。
    就连中间停顿的间隙时间也掐的恰到好处。
    “客人。”化作与温吟知他们身高一般的百掌柜立在门口，对着开门的镜观视而不见，“我们现在谈谈损失赔偿的费用。”
    原本血肉横飞的房间早就被习星渊清洗过一遍，如今能一眼看清房间的模样。
    床榻桌椅之类的东西早就被炸成了灰，地板从窗边某一点为中心，像倒刺一样支棱起来。
    覆盖在房间的根须也消失不见。
    百掌柜看着面前混乱的景象，脸上表情未变：“看来那只迷路的老鼠不太容易捉住。”
    说完他转头，看向旁边开门出来的云辞：“这位客人平白无故将房间里的桌椅劈碎，我会很困扰的。”
    云辞闻言挑眉。
    百掌柜似乎有特别的方法，对客栈内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清二楚。
    明明没有敲开云辞她们的房门，却知道云辞之前拔剑象征意义的斩坏了一张椅凳。
    “毁掉房间十块上品灵石。”百掌柜一脸平静，手指将算盘珠子拨的哗啦啦响，“至于这位客人房中的桌椅，想来一定是它摆放的位置不对惹客人生气了。”
    云辞：“……？”
    “所以它的损耗就当做平复客人的心情了。”百掌柜脸上牵起一抹诚心实意的笑，后半句是对着习星渊他们说的，“十块上品灵石，客人们准备怎么支付？”
    拨动算盘的声音停下：“事先说明，鬼市不接受赊账。”
    开门看了全程的季朋他们一行人：“……”这掌柜怎么还区别对待。
    云辞笑道：“如果不给呢？”
    “那就没法子了。”百掌柜收了算盘，垂着眼皮拢袖后退一步，“客人们开心最重要，客栈是好是坏都是它的命。”
    语气里满是对客人无理取闹的包容和无奈。
    云辞：“啧。”
    既然言语上没法起冲突，那就直接动手吧。
    雪中盏刚拔出来，百掌柜突然抬眼：“我劝客人最好不要动手。”
    “你好像，”云辞手腕微动，“不是很想和我打。”
    百掌柜将视线落在雪中盏上，叹道：“谁说不是呢。”
    打定主意要当耍赖的云辞对这种情况很是不解：“能说说原因吗，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没有过主动挑起事端的经验，云辞等人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其实原因很明显的，客人。”
    百掌柜半阖着眼，丝毫没有当时温吟知撞破他狩猎时察觉到的戾气与危险感。
    “有求于你。”百掌柜没有指明是谁，可是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化神榜第一的修士，能力一定出众。”
    云辞对明牌闯荡鬼市这个现象表示已经习惯了。
    却还是忍不住皱眉：“什么事？”
    “很简单的。”百掌柜低声道，“我要找一颗心。”
    “那颗心对我很重要，可惜上面大概有什么东西在阻碍我寻觅。
    “我寻了好多年也没找到它的踪迹。”
    景柳说出了所有人的想法：“怎么哪哪都是心。你不会要说你要找的是什么傀儡之心吧？”
    老鼠假扮的瓷妇人说它要傀儡之心，一个蛇妖也说自己在找一颗心。
    总不能都是一伙的吧？
    百掌柜抬眼露出诧异的神色：“怎么会。我又不是傀儡，不需要那东西。”
    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勾了一下：“客人想要和我打一场变得虚弱。其实不需要那么麻烦，只要客人答应帮我的忙，我们两人可以做一场戏。”
    云辞挑眉：“我为何一定要和你唱一段戏？”
    如她所说，鬼市里厉害的人多的是，拍卖行开启的时间还有一整天，云辞完全可以出去找其他人。
    没必要给自己增加麻烦。
    找东西什么的，不是她擅长的事。
    “因为鬼市里，和那人阵营对立的、且愿意和你做戏的只有我一个。”百掌柜将自己的筹码摆了出来，“客人将会遇到一场恶战，在那之前浪费自己的精力，我认为没有必要。”
    “我为什么要信你？”云辞笑道，“你谈判加的筹码不够吸引我。”
    眼看着就要谈不拢，所有人的精神一下紧绷了起来。
    过道一瞬间陷入寂静。
    百掌柜一口气叹得又无奈又好笑：“时间还早。客人可以先出去走一走，今日亥时之前，我会一直在客栈等你回来。”
    说完后退，朝云辞拱手施礼。
    接着没有再看一行人，朝着楼下施施然离开了。
    走路时那腰依旧扭的很夸张，像是没有习惯自己幻化出来的一双脚。
    等百掌柜离开了视线范围内，云辞这才垂眸收剑。
    这场唇齿间的交锋看似是云辞占了上风，其实只是百掌柜给的诚意。
    温吟知思索着，问道：“你怎么看？”
    云辞摇摇头：“出去再说。”
    刚才百掌柜说出了云辞的打算，也在摊牌告诉云辞他们，客栈里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被百掌柜察觉到。
    多说多错。
    没人会拒绝有个稳妥点的第二选择。
    能在进去拍卖行之前保存自己的实力，才是最优的办法。
    云辞这副面具相当于自己的名字写在了脸上。
    也表明了一件事：这是鬼市背后那人准备夺舍的身躯。
    她在鬼市会很安全，没有不长眼的人和她产生冲突。
    除非是那人派来的手下。
    打起来可就不会手下留情。
    若让百掌柜摸清了底线，晚上的那一场谈判，可就不一定会让着云辞了。
    一行人压着各自心中的疑惑，沉默着下了楼。
    大厅和二楼都十分安静。
    似乎这么大的客栈昨天只入住了云辞他们一行人。
    出门前，云辞突然回头，目光落在柜台那个抱着金算盘浅笑的瓷妇人身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好像看到这个瓷妇人眸光动了。
    “师姐。”陆灵佑回头，语气略有些疑惑，“怎么了？”
    云辞回头：“没什么，走吧。”
    “既然客栈里什么事都瞒不住百掌柜，”习星渊突然开口，“那么鬼市里发生的事是不是也会被……”那人察觉到？
    这样的怀疑也不是随便生出来的。
    百掌柜刚才在话中的暗示足够明白，既然能够知道云辞他们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那么鬼市呢？
    会不会鬼市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瞒不过背后潜伏的那个人？
    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家却觉得透心的凉。
    习星渊继续说道：“结合我们所知道的情况来看，这里好像不怎么使用灵力。那我们根本察觉不到有没有人在……”
    “监视”二字被他有意藏于口中。
    云辞却突然想到锦鸡鸣叫时，自己在青女那里感觉到的窥视。
    “你说的对。”云辞垂下眼，“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在这样被人监视的情况下，要怎么做才能躲开那人的耳目商量出对策来？
    对了，锦鸡。
    思索间，云辞想到了青女也是在锦鸡鸣叫时才警告的自己。
    鬼市没有鸡，几人芥子袋里也不会放一只活的鸡。
    不过他们有更好的替代品。
    云辞将景柳拉到客栈旁两人宽的小巷里。
    小巷里楼与楼之间形成的间隙，其上是多出来的房檐，两旁墙壁各有几扇禁闭的小门。
    午时阳光直射小巷里却依旧昏暗，过道中堆积了许多杂物，算是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其他人虽不知云辞想做什么，却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湛蓝色的法光从云辞指尖飞出，将小巷两边封闭。
    一道隔绝阵法生成，使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念经。”做完这一切，云辞对着景柳道，“我没叫停就一直念。”
    身后的镜观明白了什么：“可是景柳身上的佛光很容易被发现。”
    云辞摇头：“没事，我刚才在这下了隐藏阵法，外面的东西不会注意到。”
    景柳还没懂。
    镜观师叔那几颗舍利子更喜欢念经这件事，没必要让自己来啊。
    念经又累又无聊。
    可云师姐一定有她的道理。
    虽然心中不理解，但景柳还是盘腿坐下，开口念了起来。
    经文她本来还不擅长的，在玄天宗等云辞回来时，被镜观盯着恶补过后，如今也不再念的磕磕绊绊。
    佛光瞬间笼罩整个小巷。
    像是阳光一样驱散了身上的寒冷。
    习星渊哦了一声：“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什么啊？”言曲像一个瓜田上跳下窜的猹，“景柳念经是为了啥啊？”
    “鬼不喜欢佛光。”是温吟知开口解释道，“景柳是嗔怒禅，她的佛光比单纯的念经更有威力。”
    锦鸡常有辟邪的功效。
    佛子身上的金光也有同样的效果。
    镜观那几颗舍利子虽然会念经，却大多用来支撑金钟罩。
    威力这方面，不如嗔怒禅加持过的佛光。
    “哦！”明溪也懂了，“背后那人就算一直监视我们，也会在这个时候回避是吧？”
    温吟知点点头。
    金光刺得云辞双眼生疼。
    她干脆闭上眼：“关于百掌柜说的交易，你们怎么看？”
    几个小弟子只觉得自己要长脑子了，有些跟不上云辞的思绪。
    倒是温吟知他们在云中城秘境后已经重构过脑子，轻松跟上了话题。
    小巷不大，几人排排蹲。
    季朋率先开口：“如果是我，我不会相信百掌柜说的与那人不合这种理由。但他说的假装打一架我会考虑。”
    仲长煦也道：“蛇都是很狡猾的，他的话不能全信，谁知道他打架是不是真的会留一手。”
    这也是云辞没有当场答应的原因。
    百掌柜原型是一条蛇，云辞无法确定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如果他和那人是同一个阵营，我们之前的打算会不会已经被那人知晓了？”习星渊问道，“百掌柜知道你想要将那人引出来。”
    要是百掌柜和那人唱着红白脸，打消云辞的警惕，那么百掌柜的示弱并不可信。
    “百掌柜要找的所谓一颗心，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万一呢？”习星渊抬扇，指着自己的胸膛，“他要的心如果是我们身上这颗呢？”
    这个猜测将几个小弟子全都说的一懵。
    景柳念经的动作也停了一瞬，可云辞没喊停，只得磕磕绊绊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念下去。
    云辞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巷只听得景柳念经的声音。
    良久，云辞终于开口：“其实，百掌柜可以信一信。他如果真的要我们的心，可以等到拍卖行之后。”
    她记得青女说过，拍卖行真正要拍卖的是她。
    神仙骨只是一个鱼饵。
    若百掌柜真的和那人一伙的，他根本不用花心思来云辞面前说这些，等着那人成功夺舍完云辞就好了。
    没必要说那些话令云辞怀疑他。
    “那人目标是进入鬼市的化神境修士，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云辞道，“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人想要我。”
    她想了想：“我们现在知道的信息太少。或许我们可以和百掌柜谈一谈，获取更多线索。”
    “你要怎么和他谈？”镜观皱眉问道，语气里显然不是很赞同，“他是蛇，要是这都是他设下的陷阱呢？”
    “鬼市只会存在七天，七日之后它会消失。那人既然着急夺舍，一定不会让我躲开拍卖行，安全出去。”云辞笑道，“既然如此，明天之前我们做什么事都会畅通无阻。”
    她不由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这虽然危险，却不得不承认，它是我的保命符。”
    为了云辞能够进入拍卖行，那人会将所有困住云辞的陷阱排除。
    只要云辞留一口气。
    所以哪怕和百掌柜之间的交易很危险，云辞也会被那人想法子捞出来。
    “百掌柜想要困住我，鬼市不会同意的。”
    云辞太过胆大。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清楚云辞说的话很有道理。
    习星渊思索着：“如果百掌柜真的设下了陷阱，你要做好准备。”
    云辞睁开眼睛看向他。
    “谁也不能保证这场交易背后是否安全。”习星渊沉声道，“也许，这一场陷阱之后，你会直接和对你虎视眈眈的那人对上。”
    “你想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