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职又不是药师，仲长煦换药时虽然小心的很，却还是扯到了伤口。
    饶是这样，云辞也没哼出声。
    “也不知道你这人拼个什么劲，”仲长煦头也不抬，“你拿自己命来拼，是觉得自己的命不重要吗？”
    还不等云辞否认，他已经清洗完伤口倒上了药粉。
    一边缠干净的绷带，仲长煦一边道：“要是你折在了这，玄天宗非得把我们皮剥下一层。所以就当我求求你吧。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语气里带着几分祈求。
    仲长煦性子直，陌生人面前话都是很少，是兽王长怕自家这位徒弟心直口快说起话来得罪人，所以叮嘱过好多次仲长煦平日里少说话。
    再加上他外面看起来是个不太好相处的模样，给人第一印象是高冷。
    其实熟悉了才会发现，仲长煦真正的性子和言曲差不多。
    话多，没上天骄榜之前估计也是个令人头疼的小师弟。
    当上大师兄后肩上责任也多了起来，心中那些惶恐和脆弱也只有在同为宗门首席的几人面前才会表露一二。
    这还是第一次云辞在他的话中感受到不同往常的情绪。
    惶恐、后怕。
    想来是自己这次看起来要死的模样真的有些吓人了。
    云辞反思了一会，这才点点头：“下次不会了。”
    仲长煦狠狠叹了一口气。
    面前这座山崖崎岖却能攀爬。
    不像之前见到的那镜面似光滑的崖壁。
    众人倒也能够攀着那些支出的山体爬上一阵。
    云辞因为左手受伤，攀爬这件事对她来说有些难。
    熟悉的人里也就镜观和季朋力气大点。
    被季朋一句话也没说的把她拉到自己背上，那个腰带结结实实将两人绑在了一起。
    爬的时候这么近的距离听着别人的呼吸声让云辞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大家经过刚才的事都有些沉默。
    云辞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缓和这种紧绷感。
    过了好半晌她才道：“你能行吗？可别把我摔死了。”
    季朋动作可见的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说修真界崇尚的是强者不分男女。
    但当面问一个男人能不能行是不是太过分了？
    季朋余光看了眼正抬着头看前路的云辞，默念的好多遍不要和剑修这种不懂事的职业计较。
    忍了忍，没忍住。
    再开口的时候话中都带着刺：“我们原本可以在到岸的时候在好好和那女人打架的。”跟习星渊认识了那么久，说话的本事也学到了点，“也多谢真君，让大家闲暇之余还能爬次山健个体。”
    被这话哽住，云辞偏过头去看季朋。
    隔着面具，只能看到他那双眼睛，睫毛有些长，眸子正认真的看着每一个下脚点。
    只有那紧绷的脊背泄露了他心中的情绪。
    云辞后知后觉的发现，砸船这件事确实有些莽撞了。
    因为身后并没有需要她分神保护的师弟们，所以行事自然是什么对她有利就怎么做。
    大家都不能飞，只能用招式来打，这对云辞来说是极好的机会。
    靠岸后指不定红音留着后手，要是趁机跑掉了哪里还能再找出来？
    能在云中城召唤出生枯兰砍自己云辞，本质其实就是一个疯到极致的人。
    砸船对她有利，所以她就这么做了。
    她留给自己的后路当然有很多，除开靠着那些分解的船身靠近崖壁，她还可以用一些绳索类的法宝。
    只是还没来得及用。
    她一步一步算的极好，却没把其他人算在自己的后路上。
    在这之前，温吟知他们并没有见识过她的疯狂。
    这是头一回，在看到云辞好像并没有给自己留后路的几人全都吓的要死。
    在他们看来修士会在证道或者历练的时候死去，死亡很常见，却不能在这种还有余地的时候同归于尽。
    心情经历大起大落后，温吟知他们都不怎么说话。
    沉默着爬在前面，偶尔用武器凿出一个容易攀爬的坑洞，留给底下背着云辞的季朋。
    看到这些的云辞不由想到刚才仲长煦那番话。
    她伸出用手指轻轻敲着季朋的肩，一字一句轻声道：“你们也知道我修的什么道。虽然我无数次告诉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我有同伴和我一起面对，但好像只要遇到什么事我就会忘掉这一点。”
    山涧的风不算温柔，却没那么冷了。
    云辞虽然小声，一直在分出神去看她的其他几人当然能听到。
    她语气里带着笑：“我也是第一次被视为同伴，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够好，你们就当让让我这个小孩子，别和我计较。我很聪明的，你们教一教我吧。”
    “教一教我怎样做才算一个合格的同伴。”
    这话也没说错。
    按照骨龄来说，云辞确实是五宗首席里最小的那个。
    温吟知他们用凡人的话来讲，在他们这个年纪都该抱上重孙了。
    云辞确实算是玄天宗老来得子、得来的除长宁以外的另一个天赋异禀的掌上明珠。
    季朋沉默着爬了半晌。
    等看到平台这才开口道：“我们并不想逼你。你修的无情道，太多羁绊只会成为你证道上的障碍。”
    无情道无人生还，谁也不知道友情算不算情劫。
    所以仲长煦他们虽然欣赏云辞，觉得她这个修真界新汇入的血液极其有趣，想要和她玩，却还是不敢和云辞接触的太深。
    拍卖场习星渊点明了他们之间的隔阂时，其实几人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毕竟不只云辞片叶不沾身，他们也不敢在云辞身上留下太多属于自己的痕迹。
    虽然觉得自己痴心错付，但好像又觉得这才是无情道该有的模样，没有太大的意外。
    只是人都是贪心的。
    他们修行那么久，哪怕没有那么多欲望，也盼着自己投入的感情能让云辞回应一两下。
    哪怕一下，也够了。
    云辞刚才的那番话足够让他们察觉到自己的期盼被回应。
    “我们虽然没你那么厉害，当不上什么化神榜第一。”季朋道，“但是我们还是榜上有名的天骄，努力在各自的领域做出自己最大的成就。我们其实也可以在遇见危险的时候和你一起并肩作战、不拖后腿的。”
    在云辞之前，温吟知是元婴榜第一，习星渊是元婴榜第一符修。
    在云辞之前，他们都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前途无量的天骄。
    哪怕如今被云辞压了一头，这也是掩盖不了的事实。
    他们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追赶着。
    “我们努力了那么久，云辞，你不能直接否决我们的能力。”季朋将云辞放下，轻轻牵住了云辞的手，又迅速放开，“你没必要挡在我们前面。就当是同伴第一课吧，云辞，试着遇见敌人的时候，也给我们留一点操作的机会。”
    手背上还残留着季朋掌心的余温。
    当初需要云辞点拨的人如今也能在其他地方点醒云辞。
    并不是只会嘴上说说，温吟知他们确确实实在遇见事的时候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忙。
    像是能立马理解云辞意思的习星渊，像是能配合着云辞使出剑阵的温吟知。
    又或者是被一块灵石坑来的镜观，和仲长煦季朋他们一起，沉默着解决了云辞身后的危险。
    他们都在无声的配合着行事孤绝的云辞。
    云辞目光落在面前的几人的身上，笑着应道：“好。”
    这一声像是在对他们，也像是在对自己作出承诺。
    云辞想，哪怕关于她对同伴这个词的看法也被那人谋算到了，那她也认了。
    学习之路长且艰。
    不可能一下子就学到了头并把师父的饭碗掀翻。
    习星渊他们并不打算填鸭教学。
    在学会怎么和同伴建立联系这件事上，云辞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现在他们要做的，是继续往前走。
    至于路......
    仲长煦回过神来，看着平台后方延伸出去的无数路口，又有些郁闷：“这么多路，不会要我们随便走吧？”
    和来时的甬道不一样，这些路口像是连接着山脉中的每一座山峰。
    方向各异，却黑黢黢的一点光也没透进去。
    像野兽张开的嘴巴，看得人渗的慌。
    习星渊用扇子拍拍手心，思索着：“你不是有一群雪缠蚁，用来探路不是最好？”
    说的也是。
    反正大家的身份在见到面的时候就暴露了，要不是鬼市必须遮面，这面具也没存在的必要。
    仲长煦连忙结印，金色的阵法迅速铺开在他脚下。
    白色的雪缠蚁从阵法中源源不断的爬出来，又被仲长煦指挥着往每个洞口爬去。
    召唤兽所感受到的一切都能反馈给御兽的人。
    雪缠蚁进了那些洞口没一会，仲长煦突然暗叹道：“里面还有好多岔道。像是整个山体都被挖空似的。”他发出灵魂质问，“这山不会塌吗？”
    山塌不塌不知道，这群经历太多变故的修士都快碎了。
    这次鬼市之行比他们那些年的历练还要惊险。
    更何况云辞他们还没说出买命钱这件事呢。
    想到这件事，云辞正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个阴谋说出来。
    就听见仲长煦突然道：“我和雪缠蚁失去联系了。一个不剩。”
    雪缠蚁是仲长煦召唤出来的，除非雪缠蚁死掉，或者仲长煦主动解开术法，不然两种之间的联系一直存在。
    可现在，他感受不到进入甬道后的雪缠蚁了。
    习星渊问道：“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只有很多岔路。我根本没感受到雪缠蚁有受到攻击。”仲长煦道，“术法是突然没的。”
    法阵变成无数透明的丝线缠在仲长煦手指间，他沉默着将那些松垮的丝线一圈圈卷起。
    丝线的最后，是被齐齐断掉的缺口。
    这些都是坚韧无比的蚁丝。
    “不妙。”摩挲着断口，仲长煦沉声道，“里面的东西，能一口气斩断蚁丝。换句话来说，斩断我们的身体也轻轻松松。”可他却连那是什么东西都没看到。
    有这样的威胁在，好像选哪条路都不太行。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要怎么继续往前？
    前路有未知的风险。
    饶是做好了准备的云辞几人也不敢说什么不会有事的大话。
    看着那断开的蚁丝，气氛有些沉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的人在想这之后会遇见什么，有的人在想什么东西能在甫一见面就能斩断蚁丝。
    至于云辞，她觉得这个关卡明显有些不对劲了。
    如果说这次是打着抢夺神仙骨的口号，实际上是为了让拍卖场那人削弱这群人的战斗力，那么所设下的关卡不应该、也不能是这么难的。
    就像门前那场乱斗一样，通俗好懂的让修士自相残杀。
    却还是能给人留下一口气喘息。
    能一下子斩断坚韧可做成防御法器的蚁丝，估计斩其他法宝也是可以的。
    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所以云辞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关卡在。
    两拨人进鬼市的目的并不相同。
    这群化神境修士是想来见识一下请帖上的神仙骨是什么东西。
    而云辞他们则是为了见一见设局之人。
    见识到了神仙骨真的一根肋骨后，其他修士接下来要不要走下去并不重要。
    之前云辞劝他们往前，也只是因为谁也不知道留在广场上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现在前路要面临的东西更加凶险，他们需要知晓一件事，再来决定要不要继续。
    和习星渊对视过后，云辞低下头。
    修真界皆知圣儒楼弟子足智多谋，若是让习星渊出面说出请帖被当作买命钱这场阴谋，更容易让他们相信。
    当然关于夺舍的猜测并没有说出来。
    青女曾说拍卖场真正想要拍卖的是云辞。
    这句话习星渊他们还没有完全理解，所以不利于云辞的事几人尽量隐瞒下来。
    因为并不了解这群修士。
    哪怕刚才云辞用实力建立起了威信，那也是短暂的。
    在危险中这群陌生人下意识将实力不俗的云辞当作了救赎，却不敢保证当他们知道结束这场危险最快的方法是杀死云辞后，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这就是人心，真实而令人胆寒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