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水灵根不容易储存自身的灵气,所以为了修炼,大多数这类根骨的修士都选择去了合欢宗。
修炼方法的差异,让世人觉得水灵根弱的需要依靠别人才能活下去。
也因为这样的认知,所以修真界从不将重担压在合欢宗。
被修真界当作可有可无的存在后,时间一长连合欢宗的那群弟子都这样认为他们不重要了。
既然合欢宗影响不了修真界,为什么最开始夺舍会选在他们中间?
“合欢宗啊。”竺玥似乎在回忆有关这个宗门的事情,“就像你说的那样,合欢宗消失也重创不了修真界。那个花傲,只是一个试验品罢了。”
云辞冷静的等着竺玥继续说下去。
“你既然发现了夺舍,那应该也知道了修真界还有其他人被夺舍了吧?”竺玥道,“就是因为合欢宗的人实力不强,所以才会被拿来当作夺舍前的练习啊。”
“可笑的是,”竺玥回想起来了一件事,“哪怕发现了这场夺舍,合欢宗也还是有一个弱的不成样子的弟子试图去阻止。”
云辞从这话中想到了姬蓝。
她压下眼皮掩住眸中的复杂。
萧温书对自己这位师弟堕魔的原因不清楚,却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太弱就注定只能成为踏脚石吗?”云辞问,“他们努力修炼,到你的口中就成了无用。谁都会经历从弱变强的过程,你难道不是?”
“修真界就是这样,实力强劲方可成为刀俎。就像你在州沂村艰难求生。”竺玥缓声道,“世人皆是鱼肉,哪怕是我也不例外。”
云辞对这套刀俎鱼肉的说辞不置可否,只问道:“那你谋划这场夺舍是为了什么?”
谁知竺玥突然闭口不谈,只微微偏头看向亭外的松林。
明明无风,却还是能听见松叶相互摩挲产生的细碎响声。
她们就像是坐在云辞很熟悉的松明峰上。
既然坐在对面的人不想继续说下去,云辞接过话头:“刚才在外面我遇见了红音,她让我问问你。”
当时红音说她和云辞都是背后之人眼中的猎物。
并且要云辞帮忙问一个问题。
那时候她听得莫名其妙,可是现在她懂了。
“修士对蛊修来说不算什么。他们那一套修炼方式克制修士,所以红音留在鬼市并不是因为打不过你或者说你抓有她的把柄。”云辞紧盯着竺玥脸上的表情,“能让她甘心陪你在鬼市蜗居千年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
没有把柄,也没有能力的压制。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曾经你和她是很要好的伙伴,对吗?”
竺玥没有回头。
“为了你所谓的目的杀了那么多人,甚至将自己从前的朋友推向死局。红音想知道,哪怕只是一丁点,”云辞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过?”
“再给我一百次机会,我也依旧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所求的东西,本就会是这样的结局。”
所以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因为自己跑去和别人拼杀出生死,竺玥依旧不会后悔。
因为世间讲究公平。
她得到什么,相应的就会失去拥有过的东西。
这才叫做因果报应。
红音最后的托付云辞已经完成,所以她闭上了嘴,亭落瞬间安静。
“在鬼市重新看见你的时候,我通过天道看到了许多东西。”竺玥突然开口,语气很平静,“真是一场完美的闭环。没经历过州沂村那场意外的你,也许真的会像我预测的那样走到头。”
要是竺玥没有插手,云辞不会和师弟们交心,自然也不会去试图扮演一个伙伴和其他宗门的弟子接触。
那么以后的云辞只能孤军作战。
行事也许会越发执拗。
事情发展可谓阴差阳错。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设计夺舍?”竺玥问,“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不如好好想想,凭什么我们之间能心平气和聊这么久?”
确实。
云辞以为的打斗并没有发生,反倒是像认识多年的老友坐在一起,由着竺玥替她解惑。
竺玥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云辞,道:“因为一个约定。进鬼市之前,我曾遇见过一个人。”
说完竺玥摊开手掌,一样东西悬浮在半空之中。
那是一颗小球,金色的墨填充整个球体,外表则绘有许多繁琐的纹理。
只是外面并没有交叠旋转的圆环。
“见过这颗小东西吗?”竺玥问道,“你应该对这个有印象的。就是这东西的主人和我打了一个赌。”
云辞确实对这东西有印象。
她曾在境中境遇见过一个傀儡,当时傀儡也拿出过同样的小球,并且说它主人目的是为了让云辞更好的成长起来。
竺玥自顾自地说着:“那人和我赌,赌你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子。虽然当时我觉得你不会活着出现在我面前,但我还是赌你孤身一人。那人却不一样。”
“赌约是如果我输了,那我就要把所有的阴谋全盘托出。”
云辞这才知道为什么两人交谈的这么轻松。
原来如此。
可是又有些矛盾。
境中境里,傀儡要她放弃同伴。
可是千年前,云辞还没出生的时候,这个人却又和竺玥赌的是另一种可能。
“既然如此。”云辞压下心中的疑惑,重新问出刚才的问题,“你设计夺舍是为了是什么。”
“夺舍啊......”竺玥笑,随即用力,将手中的珠子碾碎,“当然是为了让修真界彻底消失啊。”
金色的粉末飘散在空中。
“你说好笑不好笑,她被正道魁首拒绝后,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想让正道魁首守不住他的地盘。”
竺玥浑身气势骤增:“这具身体之所以脱离玄天宗,就是因为她的想法和宗门背道而驰。”
云辞手中飞快捻诀抵挡扑面而来的威压:“这具身体?你夺舍了她?”
“看不出来是吗,因为夺舍的时候发生了点小意外。”四周景象消散,竺玥低声道,“夺舍后她的理智战胜了我,所以我虽然夺舍了她,却依旧是竺玥。”
她叹道:“所以说,我最讨厌术师了。竟然在我的魂魄上留下烙印,不完成她的愿望我就会魂飞魄散。”
“但你不一样,你是剑修,还是长宁的首徒。我若是夺舍了你,继承长宁的衣钵后当着他的面掀翻整个修真界。”
“不仅能重创修真界,还能让长宁飞升失败。你说,这算不算也是完成了她的愿望?”
云辞定定的注视着面前这人。
大约是因为职业是个术士,竺玥那张脸很端正,并且带着悲悯。
都说相由心生,云辞不太相信有这样的模样的竺玥内心的需求是毁掉修真界。
当然也不相信竺玥口中说的走向极端的原因是因为被长宁拒绝。
凡间女子在伦常面前,确实没有那么多自由。
可是既然都踏上逆天改命这条道了,依附男子的那一套生存模式就不再适用。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
云辞目光越过竺玥脖颈上那条蛇形的项圈,语气很是平静:“我觉得拿男女之情来污蔑一个女子、否定她的生平,实在是有些过分。”
两人所在的亭落是仅存的光亮。
四周松林和刚才那只小球所化成的灰烬在竺玥身后凝聚。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成形。
“能做到沟通天地法则的术士,她的眼界不该这么狭隘。所以她在你的魂魄上留下烙印肯定有其他的缘由。”云辞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道,“我不信什么她想要毁掉修真界这种说法。”
之所以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云辞看到竺玥脖子处那个和装扮不太相符的项圈。
好像是为了遮住什么痕迹一样。
“她既然能在你魂魄上留下东西,就说明实力这方面你比不过她。”
夺舍的过程就像是两方角力。
强的那一方自然就会在这场对决中胜出。
可竺玥只是留了道枷锁,让体内的魂魄无法随心所欲的做事。
都能做到这一步了,竺玥为什么不干脆抹杀这缕魂魄。
只能是她没有力气再继续下去了。
“夺舍之前,你做了什么?”云辞问道,“你杀了她是吗?脖子处是你动手时留下的痕迹。”
竺玥静静听完云辞的猜测,笑了笑:“你果然很聪明,难怪那人让我最好不要说谎。”
“她确实不是因为喜欢师兄却被拒绝的缘故叛离宗门。甚至她根本没有被宗门除名过。当年她察觉到了你的存在后,试图去挖掘真相,一路找到了鬼市。”
说着,她抬手,轻轻将脖颈处的项圈掀起。
金属似的小蛇突然间活了过来,盘曲在她指间。
暗绿色的蛇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细腻。
那只手轻轻划过脖颈处,被遮挡住的地方是一圈被缝合过有些泛白的痕迹。
“因为她需要这根神仙骨为中介探寻真相,所以她来到了鬼市。可惜她运气不太好,遇上了我。”
事实的真相其实很简单。
竺玥和同伴一起进入了鬼市,想要找那根阮归被骗走的肋骨。
骨头蕴含着神的力量,自然也能借此沟通天道查询被隐藏过的事。
只是他们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刚一进鬼市,就碰上了一场盛宴。
通过合欢宗那群弟子试验过的夺舍技术已经成熟,正在收获果实的时候,竺玥闯了进来。
“我们准备了那么久,费了好大劲才抓了许多修真界的天骄进来,却被她瞧见了所有人的脸。若是让她活着出去,这些人都会成为废子,我多亏啊。”
所以误闯进来的竺玥被一剑割下了头颅。
在无人知晓的时候,这个女孩就这么陨落了。
竺玥平静地说着当年的事,语气带着抹不知由的遗憾:“可惜杀了才发现她的体质极好,最适合夺舍。等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想着把头重新安上的时候,却被她追来的师兄瞧见了。”
“啊......”竺玥语气毫无起伏,像是在读话本似的,“说起来她的那几个师兄也是有血性的,瞧见尸首分离的师妹第一时间想的是毁掉她的身体。不过一个术士一个丹修,哪里是我的对手,还想在我手中毁一样东西,能活下来都算不错了。”
能见面就杀死竺玥的人,她的师兄们当然打不过。
在把那两人丢出去的时候,甚至恶劣的告诉他们自己不仅要炼化这具身体,还要在下次鬼市大开之时用这具身体出来找他们好好讨教一番。
“真是的,你们玄天宗的人不管是上一届还是下一届的弟子,都克我。这姑娘死的时候在我魂魄上下了一些东西,就连你也会在某一天阻碍我。讨厌死了。”
云辞执诀的手微颤,她垂眸,听着有关于竺玥的事,心中生出一丝可惜。
竺玥也在这时候幽幽道:“你不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吗?要不是因为你的事,她也不会死呢。”
要不是因为天道掩住了三界大战的结局,竺玥也不会想要去找寻真相。
也不会进入鬼市就这样身死道消。
“说到底,是你害死了她。”竺玥露出抹恶劣的笑,眼旁金色的蝶翅散发出莹莹光芒,“云辞,踩着那么多人的性命才能成就现在的你,你不觉得愧疚吗?”
云辞目光落在石桌上的琴。
“你说的这些只是强行加在我身上的孽。”云辞道,“不管是竺玥还是那些被夺舍失去性命的人,都死在从前,我又如何救的了他们?”
说到底云辞不过是一个才二十一岁的姑娘罢了。
她从来都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或许确实会因为竺玥的死而感到遗憾。
但要是将前人的生死全都放在心上,云辞早就寸步难行。
“无数前人为后人铺出一条慷慨大道,我们这些作为后来的人,也总有一天会成为其中砾石。愧疚又从何说起?”
这就是云辞的答案,寻一个无愧于心的答案。
竺玥轻笑一声,没有反驳云辞的话。
“你和我说了这么多。”云辞道,“可你却没有告诉我和你打赌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