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有头债有主。”
身后的法相消散成风，云辞看着面前的少年，道：“我才悟出个大道无私的道义，你便给我透露了你插手过我从前经历的事。”
面前的少年有着副霁月光风的模样。
对于前身是天道他来说，世间万物不过是很渺小的存在。
不管是三千世界还是被夺身，期间云辞会悄无声息死去的这种可能，被他用极其轻松的语气说了出来。
好似他捡到了只垂死的鸟。
会因为鸟能重新振翅而高兴，但不会难过鸟的死去。
“如果我为了从前的事动手杀了你，那么就违背了我的道义。”云辞皱眉，“你到底是想要我成长起来，还是想我输掉这场赌局？”
夏轻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用手中树枝在自己身上比划了半天，最后抵住胸膛：“我当然想要你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成长。”
“全靠你自己悟出了个别致的道义，我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
神明大人要他自己来偿还恶果，可补偿的方式千万种，只有亲手杀死才最解气。
“我是天道脱离出来的意识。这样的存在，你可以看成我也是个会怕死的人。”
“人嘛，都是矛盾的。”夏轻舟笑道，“你已经拉我死过一次了，那股痛楚我感受过，忘不了。”
被一个自己看不上眼的生灵害死，这样的经历让夏轻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怕再一次被云辞杀死，也怕她赢不了这个赌局，让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重回混沌。
“当人真好啊。”他低声道，“你知道吗，这十多年我在等你成长起来的时候。”
“我用这具身体尝到食物的酸甜苦辣，还看见了日升日落这些我从前没有在意的美妙规律。甚至伸手放进河泊中，也能感受到流水穿过指间的速度。
“这些对凡人说是小到不值一提的日常，却对我来讲是难得的经历。”
蜉蝣的一生是人的一日。
而从前夏轻舟看不上眼的人间日常，竟然也成了他这十八年里的深刻记忆。
“我学会了贪恋的含义。”
说话间他额前刘海又多了几缕白色的发：“眼看着你一步步靠近赌局终点。我一边高兴我给你布下局得到了效果，一边却惶恐所谓的补偿是收走我这些感受。”
“......布局？”
“你不是猜到了吗？”夏轻舟半眯着眼，似乎笃定云辞能懂他的意思。
云辞哑口。
其实许多事情如今联想一下就能发现端倪。
她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数来数去也不算多。
一开始州沂村里那只无面妖说看云辞眼熟。
这个疑点在鬼市的时候，就听到了夺舍竺玥的那人解释过了：因为竺玥曾通过卜算发现了插手三界大战的云辞。
所以无面妖是为了解决云辞才设下的陷阱，针对性的陷阱当然要看一看目标的模样。
拥有傀儡之心的人在和夺舍的那人打赌，要他告诉云辞自己的计划。
插手这件事的闲家管不了打算杀云辞的人。
但她可以布置几个秘境让云辞可以拿到宝物。
闲家和云辞是同一个人，她设置的玲珑塔当然不会要云辞的性命。
“原来掌局之人也有你的一份。”她感叹道，“让我猜猜。”
宗门大比之后的经历从头捋到尾。
惊险得要她半条命的那些秘境、或者能让她尽快成长起来的，便算是夏轻舟布的局。
由此可以推算出，夏轻舟分别插手过什么地方。
第一个便是寻龙城，云辞在这里知道了夺舍的存在，错认自己从前是被魔修夺舍而灵气暴动，阴差阳错下修为增进了不少。
扬兰国云辞被下蛊，于是踏上寻找蛊修的路程。那个时候她遇见了自称是棋子的祈罗。
自称为棋子出现在云辞面前的有许多人。
那时她还没有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祈罗便是你引导我成长的棋子是吗？给我下蛊的，是不是也是你的棋子之一？你想要我知道夺舍的存在。”
夏轻舟丢了树枝，将手拢进袖子里：“我不想我自己养出来的天骄折在夺舍那群肮脏的人手里。所以这算是我的提醒。”
接下来便是那莫名生起的兽潮。
还有那些被当作传送点的修士和一个体内有个境中境的女修。
“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能毫不在意修士的命。”
现在有了答案。
只有曾是天道的夏轻舟，才会作出把人当成随时可弃的棋子。
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个传送点，将魔界费力抓到的朱雀送到了云辞等人面前。
若是夏轻舟做的，胥同估计只能吃个哑巴亏。
“朱雀的试炼，也在你的预想里。”云辞抬手，一颗蓝色的星宿亮在她的手心处，“因为你想要我学会引星术，对吗？”
白色的星云从夏轻舟脚下蔓延到了云辞身边，比辰星更亮的星宿围绕着两人不断飞转。
无声中回应了她的猜测。
云辞继续猜下去：“引星术，云中城。我们在秘境里遇到的妖狐赫池信誓旦旦说云中城里有仙药。可以飞升的丹药比青龙踪迹更有诱惑力，但丹药引不来我前去。”
“是你做的。可这样只会让我知道你的秘密。为什么？”
夏轻舟想了片刻：“神明大人要我赎罪。既是当事人，那么你应该知道一些事。并且，我想看看，面对这样的一座城，你会作出什么选择。”
闻歆仙降下天骄榜、留了只花妖在云中城，都是为了自己地位不受威胁，除掉部分天资不错的修士。
同时无情道，夏轻舟想知道，云辞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是毁掉这个东西，还是会同流合污导致赌局失败。
“事实证明你做的很好，将云中城毁掉，半点不曾犹豫。”
云辞摇头：“这样的城，我为何要让它继续留下来。用它操控修真界只是一时的，我若是想要称霸天下，只需要几年内被大乘榜提名为第一，世间所有人都会把我当成信仰。”
“你比闻歆仙看的透彻。”夏轻舟想到曾经的执行官。
那个把自己之后的无情道都当作假想敌的执行官，在除掉最后一个飞升的无情道后，脸上那癫狂的表情。
如今身为人，夏轻舟当然懂得了其中的含义。
那是害怕、嫉妒，还有对权利的向往。
“诚然，复盘之后，我的成长因为你才会有这般结果。”云辞收了手，周围的星云隐去，“但你到底才做了十余年的人，你不知道的是，人不可能真的顺着一条预定的道路走到底。”
“就像我的道义会顺着我的心意变化，我的人生只会掌握在我的手里，你操控不了的。”
夏轻舟看着云辞：“我从来没想过操控你。我只是把路给你铺好，要走一条康庄大道，还是自己探寻的小路，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只是将一些机会送到云辞面前。
如引星术，云辞可以不学。
又比如云中城那棵用人命堆成的神树，云辞可以选择留下来。
他从来没有强迫过云辞。
想要在赌局结束前，看到小姑娘成长起来。
“可有一点我不明白。”云辞没有反驳夏轻舟的话，只问自己感兴趣的事，“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能插手这么多？”
“全靠我这具身体啊。这个时候天道哪会想这么多。误以为我是这世界的其中一员，我当然可以做许多事。”
云辞看着面前的少年，碧绿如深潭的眸子里被不知名的情绪荡出涟漪。
她道：“你如今不再是天道了。不再是那个不能用对错评判的规则了。”
“所以你要杀了我是吗？”
“若这场赌局成功，”云辞只问，“所有事情变成了现实，那你是消失还是存活？”
夏轻舟摇头：“这片天地的天道不再是我，我现在也只是一个会些法术的凡人，当然卜算不出最后的结局。”
“既如此。”她垂着眼，一字一句缓声道，“在我完成赌局之前，你就自己去想吧。去想到底我准备什么时候来取你的命。”
梦境在一点点破碎，云辞道：“身为人，你该有许多情感。你就持着这种惶恐，等着我赌赢的那一天。”
“杀人不如诛心，你的无情，真是名副其实。”夏轻舟看着梦境消散而出现的魇妖，忽的说道，“那颗珠子。”
云辞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解决玉人像之后的如眼球的血色小球。
“等你到了寻龙城，你自会知道它的用处。”
夏轻舟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而我，会在终点等着你。云辞，你可别让我白白担心却没有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