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天染红了一半的余晖顺着高山往下蔓延。
    装满晚霞的枫叶打着轻旋落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
    两指捏着叶梗轻搓，巴掌大的枫叶转动起来，微风牵动胸前的白发。
    “魂幡已经快装不下了。”叶片被夏轻舟别在耳后，手顺势撩起鬓边那缕发，“大人，我想不明白。”
    枯萎糜烂的黄绿和生机勃勃的艳红两种颜色，在秋末的山涧冲撞出极致的绚丽。
    夏轻舟立在枫林当中：“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从不压制我对她生出的恶意。这是大人和她打的赌，我的插手不会影响到大人吗？”
    在盐永城随身背着的箱子已经打开，里面坐着个青年。
    云霞织锦做成的衣裳上藏着可以变化的花纹，有彩云出岫、疏木斜晖，祂身后的神光好像也被周遭的枫叶染红。
    祂垂着眼坐在那，如悲怜苍生的神像，肌肤外覆盖着一层透明如冰的釉。
    和夏轻舟无法长久在这具身体里待着的情况一样，等祂浑身僵硬成像，祂就会脱离这个世界。
    枫林被风掠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位神明缓缓抬眼，伸手将一面旗子从夏轻舟身上取来。
    魂幡散出强烈的怨气，在半空中被看不见的力量揉成一股，缓缓送进祂眉心，变成一抹鲜红的点。
    那层冰霜化成寒意褪去，虽然皮肤还是毫无血色的白，却有了实质。
    “你们两人之间事我不干涉。”祂的眸色变得很浅，世间万物都没法在眼中留下影子，“这场幻想会有什么变数都与我无关。我要做的只是等一个结果。”
    “每位神出生时便有一个使命，祂们要创造能使人活下去的世界。这日升日落和漫天繁星，都存有祂们的神力。”
    “我的诞生地让我的使命变得特别，所以我不需要信仰。”
    夏轻舟接过像是被净化过的魂幡，里面冲天的怨气都消失不见。
    他蹲下身仰起头，斜长的眼弯成月牙：“所以大人是愿意看我和她之间的纠缠，更希望这股情感变成难解的恨意。”
    神明不像人那般有错与对之说。
    更不能用凡间的那套理论定义祂们的行为。
    早在夏轻舟从天道中分割出来后见到这位神明时，他就知晓了原因。
    “云辞的恨还有我死去的那份不甘，”他笑道，“都是大人的食物。”
    祂在两人同归于尽的时候出现，并不是为了救谁。
    说神界会随着五界消散，只是因为没有了生灵提供这份情绪，祂也会陨落。
    其他神明已经完成各自的使命消散，世间最后一位神明便要顶着神界的空无活着。
    养着夏轻舟，是因为他这股恶意有用。
    至于他是不是在给云辞使绊子、云辞要不要决定杀了他，都没太大关系。
    “大人，您瞧。”夏轻舟抬手，掌心悬浮着颗金墨填充的小球，外面两圈交叠旋转的圆环上缠着无数红线，“我这一趟捡到了个什么？”
    红线另一端在掌心上聚成了个小小的人形，绳尾在脑后绑成马尾的形状。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那具傀儡总是能让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股痛楚。”他感叹道，“成长的速度这么快，我开始怕了。”
    怕什么呢，他已经被神明大人分成独立的个体，这个幻想中的天道会不会抹灭好像和他没有关系。
    他想了想：“原来我怕她赢了这场赌局，拥有强大的力量。”
    “云辞说的没错，我好像从此刻起，就得时时去想她会不会把我与天道融合、再把已经生出意识的我抹灭。”
    “一手简单的诛心计让我害怕成这样。”夏轻舟看着手心悬浮的傀儡心，“我现在把她毁掉，是不是就能提前得到结局？”
    青年模样的神明垂眼看着夏轻舟，眸中好似多了抹情绪。
    “我早就说过，棋局一开没人会让步。”祂道，“我不需要平局。”
    别在夏轻舟耳上的枫叶被祂取下：“但是现在的枫叶已经够红了，不管是谁的鲜血来再染一遍都显得累赘。”
    说的现在，而不是‘以后’。
    夏轻舟仰头看着祂，终于懂得神明大人眼里的情绪意味着什么了。
    那是期待。
    日复一日叠加的惶恐，或者是离成功只差一步而失败的绝望，爆发的那一刻，才是对祂来说最想要的彩头。
    身后的神光将漫山遍野的红叶比了下去。
    祂将那片叶子碾碎，笑道：“只有走到终点，你们的情感才对我有用。”
    “所以别想着掌控这场棋局。”被缠着红线的傀儡心消散在虚空之中，“赌局只会有一个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