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请能直接表达友善。
当然也容易变成鸿门宴。
月影宫要见商队主家、还是个哑女,其中原因,众人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
鹤句府虽然临海,却有着极其干燥的烈风。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车帘外层就堆上几层黄沙。
云辞抬手将帘子轻微挑开,也不知是第几次,感受到藏得不算严实的窥探。
毕竟是有身份的。
主家坐马车,随行侍卫当然得尽职守护着。
身姿卓越的侍从各自守着一角。
兜帽只露出截高挺的鼻梁,骑骏马、挎长刀,将主家那辆路上随便租的马车都衬得高大上起来。
长刀是季朋友情赞助的。
小时候想要帅气,所以收集来的武器徒有外表。
通体深黑无光,偏偏有金色的刻印从刀柄一直延伸到刀鞘上。
当时四把宛如同一个模子的长刀被翻出来,换来仲长煦心领神会的笑声。
只是一小会儿,云辞撩帘子的手就落了层沙。
她小幅度挥手轻轻将黄沙扬开,同时帘子失去支撑,也晃悠悠的落下。
负责驾车的是白朝。
少年肩背单薄,却比初见时要沉稳许多。
“我就不跟你一起了。”同车的白二屈指敲在车壁上,脚下立刻就有虫群在翻涌,“要是他还有脸当个白眼狼,不要留情,剩个头就行。”
声音不大,足够白朝听见。
寡言的少年微微偏回头,复又继续看向前方。
因为本命蛊的能力,白二大大咧咧出现在红谷的势力范围内,只会打草惊蛇。
到鹤句府这几日,都是他自己游走打野,留平树坡那些蛊修在院子里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现在依旧如此。
虫群恢复平静时,马车内也少了个人影。
地底下有那么多虫豸,比传送阵好用多了。
云辞垂眸思索着,在想如何破解这蛊术。
万一赫家那位家主打起来用这招逃掉,也好有个对策。
“不会成功的。”白朝没有回头,好似知晓云辞在想什么,含糊道,“有办法。”
云辞自动将这句话翻译出来:
用蛊虫传送位置的招数,开战时两方都会选择把它禁掉。
难怪院子里那些蛊修不停在炼制蛊虫。
原来是为了这个。
虫豸之间的争斗云辞不太熟。
她的任务是去应付月影宫圣女。
可惜白二当时为进鹤句府,捏出个主人家不能说话的设定。
让云辞少好多操作可能。
主人家不行那就侍卫来说话。
白朝赫池两人虽然是半道与云辞组队,某些默契还是能有。
侍墨书僮与嘴替侍卫一左一右立在主人家身后,再后面则是三个冷漠侍卫。
人少但气势足。
掌柜连忙招呼堂倌端着热水上前,伺候客人净面洗手。
大人物忌讳的多,商队主家不愿取下面纱,掌柜也不在意,只说圣女马上就来,劳烦先上楼等候。
顶楼是个亭阁。
从房檐垂下的殷红色薄纱随风舞动。
四角皆有两扇可以折叠打开的门,门纱由搓成丝线的防尘阵编织而成,以至于在这鹤句府也能看风景。
阁中设有飞鹤香炉,寥寥香烟顺着羽翅纹路滑落,复被底下的凤尾琴接住。
琴弦随之颤动,将无形的烟雾流动的旋律弹奏出来。
被悠扬婉转的琴声熏陶,不解风情的剑修也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雅乐。
太雅了,有些不适应。
感觉自己像对牛弹琴的那头牛。
曲终后,站在旁边的白朝抿唇摇头。
一只蛊虫都没见着,也没有人靠近顶楼偷听。
平静到令人生疑。
云辞撑着下巴往不远处的内城墙看。
请人吃饭最基本的礼仪是不迟到。
反之意味着没人在意这场宴席。
曲子都听得差不多了,结果佳肴没吃成,莫名坐上了冷板凳。
“一个哑女见起来并不方便,何况还只是个路过此地的商队主家。”
云辞阖眼敲着桌子,不打算继续装下去。
太久没开口,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外来人却有面子引来圣女宴请,这本就不寻常。”
来时还能瞧见的路人不见踪影。
穿堂风似鬼嚎呼啸而过。
头顶正中的耀日也扭曲一瞬,再落在人身上的时候,显得有些阴寒。
不知何时起,这周围隐隐缠着丝缕怨气。
敲桌子的动作缓慢,一声接着一声,掩在帽下的真实容貌逐渐浮现。
解除伪装的时候顺便将这几日得来的线索重新组合一遍。
困在锁魂阵里的赫池被救,阵碎时会被察觉到。这是大家都知晓的。
海上度过的两日足够赫家警惕起来。
而恰好,排外的鹤句府却将赶来的白二一行人放进城。
宴请时间约的也是云辞他们上岸的这天。
怕是算好了破阵人的脚程。
要面对的敌人并不傻。
而上岸后到赴宴,那么多时间,白二却没打算解释月影宫圣女为什么要请人吃饭。
也只有一个可能:
白二知道其中有诈,并坑了一把云辞,好借机会去探他没探过的地方。
比如......
内城。
自己的定位原来是主人家的随行打手啊。
“所以,”眉间那抹金色法印流光溢彩,云辞淡声道,“这场宴席成为两方声东击西中的一环。”
湛蓝色的灵气在指节处极速朝外荡开,冷意在黄沙外层冻出冰霜,簌簌往下坠。
“轰隆——”
一阵地动山摇,内城突然冲天而起一场大火。
黑红色、足可蔽日的浓烟仿佛是个信号。
落在地上的冰粒子眨眼就被翻涌的地面吞噬。
随后街道两旁的楼房像是误闯进沼泽地,几息之间就只剩下个屋顶在外面。
周围的动静并不能影响到这座阁楼。
赫池抬头往火光处看:“那是赫家前院!”
看来白二的真正目的果然是赫家。
因为建筑整体降落,远处内城墙的情况很显眼。
有滚滚黑烟从城墙某处冒出,像是刚才爆炸也将那墙体炸出个窟窿来。
地面还在翻涌,许多身量威武、面色泛黑的人影跳出来,搭梯子似得很快就顺着地基爬到几人所在的阁楼处。
匆匆一瞥,云辞认出来这些都是蛊人。
不知疼痛且化神境的蛊人。
当中还有几个是刚才说过话的掌柜和堂倌。
满肚子都是蛊虫的凡人,总会有端倪。
如果白二和白朝实力不差,那么就说明现在的红谷,可以一瞬间炼制出有修为境界的蛊人。
红谷留不得。
接连三道剑光亮起,云辞几人各自防守一方。
腥臭的血液将门纱染红,却因为防尘阵,半点没洒进来。
还有一处空隙,三人都没回头。
黄色法光突地盈满整个楼阁,黑蛟从召唤阵中冲出,补住了这儿缺口。
召唤阵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生疏地变作一道防御阵,穿在了黑蛟身上。
刚掏出武器的赫池微愣:“你怎么......阵法这么好学的?”
成功捏出防御阵的仲长煦脸上兴奋劲还没消。
闻言笑道:“被关在阵法里好几十年呢,学不会出不来。”
往常仲长煦打架喜欢和灵兽一起莽,或者召唤更多的动物参战。
也是在圣儒楼那几日,演示了几遍改良过后的防御阵画法后,习星渊把他连人带符的,一起踹进刚布好的困阵里。
困阵会缩短小范围里的时间流速。
试炼所受的伤害也是虚拟的。
起初还能靠着兽海战术通过,后来试炼越来越凶,渐渐超过了黑蛟的境界。
甫一出现,黑蛟就被‘打散’。
那会仲长煦才明白,契约兽擅长攻击的驭兽师,当然要学防御术!
事实证明困阵里吃的苦值得。
本就鳞甲坚硬的蛟兽有了防御阵,撞起皮肤坚硬似铁的蛊人来,速度丝毫不减。
“哎呀,在一堆化神堆里杀进杀出,我也有今日。”嘻嘻。
赫池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
“钻牛角尖了不是?”
在场几人也就仲长煦有分心的机会,他一边执诀维持术法,一边拍着赫池的肩膀:
“心中有仇恨是好,至少修炼有目标。但修士又不会突然暴毙,放弃修炼、只为了报仇没必要啊兄弟。”
几人刚见面那会,赫池也刚重新修到化神境。
因为年纪,还曾把这几个人修当成小孩子。
可就是这些小孩子,一个个的进步迅速,最后还能回头告诉他,背着仇恨也有别的活法。
“等我什么时候杀了那个男人,我自然会有重新来过的活法。”赫池不再谈论此事,“养出的蛊人不会离他们太远,附近应该是有人的。”
他目光警惕,须臾,猛地看向一处:“在那!”
与此同时,清冽的长剑卷起霜雪,如游龙般朝着赫池刚才发现的地方斩去。
却在半路上被一道诡异的笛音阻拦。
剑气被突然出现的红雾冲散,化作点点血迹停在楼阁周围的红纱上。
阳光在薄纱上如盈盈水波。
刚好光斑折射进楼阁里,在几人眼前闪过。
“哎呀,怎么还有个小姑娘。”
光斑退去,栏杆上立着个红裙银饰的女子。
露出的肌肤上圈有好几行如血的图案。
翠笛在手心轻轻敲打着,先前暴动的蛊人霎时安静,神色呆滞的仰头站在地上。
剑破开虫群回到手中,云辞目光沉沉的扫过女人的面庞。
大家都还没开口,那女人反倒惊疑一声。
“我老跟人眼睛打交道,肯定不会看错。”
“你认识我衣服上的花纹。”女人头上的银饰随着倾身发出脆响,千足虫从发间缓缓爬出,“护使的衣服不常见。”
“可我有个阿妹,当过几天护使。”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辞:“阿妹死的时候你在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