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茯苓因为许久不出府总忍不住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向外瞧瞧。
临近正月十五,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买东西的也越来越多。
连翘在茯苓往外看时,提了句,
“去趟衙门吧。”
茯苓让驾车的马夫改了路线。
自从扬州知府出事后,扬州事务就由戚桓宇暂时处理。
茯苓悄悄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小姐。
心想,既然要去衙门,应该就是去找戚大人吧!
此时戚桓宇与砚之也回了衙门。
连翘刚刚下了马车就看到戚桓宇,福身行过礼之后,说明了来意。
她想见扬州知府。
戚桓宇应允了。
**
自从扬州知府被俘获后就一直被关在大牢中。
与年前相见不同,等连翘再见到人时,发觉对方已形如枯骨。
戚桓宇说,这位扬州知府自从落难后就一直一言不发。
按着何同知所交代的,近来扬州不太平多是由扬州知府谋划,
用水匪的名头杀人劫财,
可戚桓宇在查找时,并未在扬州知府处却多余的钱财。
有一大笔的钱财不知所踪。
何同知对此表示不知情。
只说,富商的钱财被截获后,除却小部分犒赏,大部分都是被扬州知府送走。
至于送往何处,送给了谁?扬州知府从未透露过。
戚桓宇忆起扬州知府在观音山上满眼崇拜的神情,隐隐觉得让扬州知府心生崇拜之人,才是事情的关键。
可无论他如何询问,扬州知府都没说过话。
身形却一日一日消瘦下去。
为此,戚桓宇还请过大夫。
大夫说其脉象很奇怪,是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
在看到连翘后,扬州知府目光呆滞,在看过一眼后已经移开了眼。
面对着墙壁坐着,闭着眼,不言不语。
连翘站在牢狱外看他,平心陈述,
“我还活着。”
今天出府,除了处理商铺的事情,她还想见见这位扬州知府。
想要同他把话说清楚。
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当日在观音山上,提及父母,扬州知府一脸嘲笑的模样。
她记得从扬州知府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
连翘视线看向扬州知府,有些话,她觉得很有必要说清楚。
“你的恶是真的恶,
可我爹娘的行为不是傻,是仁善,
虽然是商人,他们心中所系的是这个国家的生计,
他们乐善好施,匡扶接济,与人为善,
这一切,不是因为他们蠢,而是因为他们的善心。”
扬州知府看过来的眼睛像一个黑漆漆不透光的无底洞,干涩的嘴唇咧开,表情很奇异。
连翘的视线不退却和他的目光撞上,屏息,
“我知道,同你说这些,你是不会明白的,
你不明白,不理解没关系,
该说与你的话,我还是要说与你。”
说完,从牢狱中离开。
戚桓宇在牢狱外,连翘见到人,先福身道谢,
“多谢大人。”
戚桓宇出声时看了眼她的方向,道了声,
“无妨。”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
连翘觉得或许应该说些话,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刚巧这个时候天上又飘下来雪花。
连翘看了眼头顶阴沉沉的天,手掌微微摊开就有雪花落在了掌心,瞬间被掌心的温度融化成一颗水珠。
蜷起手掌,连翘浅笑,
“我先回去了。”
戚桓宇颔首,将人送了出去。
雪一直下着。
当天夜里扬州知府死在了牢狱中。
形如枯骨。
狱卒将情况告诉戚桓宇,戚桓宇让人将其埋葬。
因为是重囚,又作恶多端,狱卒对扬州知府的态度不算好,裹了张草席,直接给扔到乱葬岗。
因为是在夜里,乱葬岗上的无人认领的尸首多,怨气重,被视为最不吉利的地方,抬尸首的两个狱卒将人扔了赶紧掉头跑。
尸体从坡上滚下去,人也从草席里滑了出来。
只看到他的尸身极为消瘦,却从手腕处蔓延出红色的痕迹,
丝线的形状,
那红痕是从皮肉中长出来的,颜色极艳,像是受了血肉的滋养,愈发荼蘼,
从手腕直接蔓延到手肘的位置。
**
自从在初十这日开始下雪后,雪一直未停,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
到正月十二这日雪才渐渐停了。
虽然扬州也会下雪,但数年来还是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雪。
地上的雪竟落了一尺厚。
白日里连翘还听茯苓抱怨,说今年的天真奇怪,没有渐渐变暖和,竟然还越来越冷了,又下了这么大一场雪。
夜里连翘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一声巨大的声响给惊醒了。
起身掀开床帐,问了声,
“出了什么事?”
茯苓把小袄穿在身上,出去看情况。
不一会儿搓着手,吐着哈气回来了。
“管家说是咱们南边院子里的几间房被大雪给压塌了顶,
好在那边就是几间空着的客房,并没什么损失,
说等天亮了就找人修缮。”
连翘点点头表示知情。
可又想到,连家里这边情况尚且如此,寻常人家因着大雪日子上肯定会更辛苦些。
只怕这场大雪不知要让多少人的日子变得煎熬。
沉思过后吩咐茯苓,
“等天亮了你去找趟蒲叔,让他在账上取些银子,
办个粥棚施粥,既然咱们家的院子需要修缮,那就索性多请些人,
凡是因为大雪家中有损毁的,能帮着修缮的就帮着修缮,
银子上不用吝惜。”
先前爹娘在时,常常会为百姓做事。
如今是她当家,自然也会多做行善助益百姓之事。
被噪声惊醒就再睡不下,索性接着烛光看会儿书。
天亮后,茯苓按着自家小姐的差遣去商铺找蒲掌柜。
身边没人的时候,下人禀报说葛老板求见。
连翘还记得对方。
今日对方为何而来,她已经猜了个大概。
到了前厅,葛老板早早就候着了,看到连翘出现,赶紧迎了上来。
将先前连翘撕了的单据给粘上带来,顺便把两万两银子也给供上。
“连小姐,这是咱们两家先前生意上来往的单据,
这是银子,您点点数,看看有没有错?”
连翘眼尾一扫,见纸虽然是被拼凑在一起的,字迹却依稀能辨认清楚,
她眸光浅浅却格外有主意,
“葛老板这样诚心,我若一味拒绝,倒显得我太难相处,
想必葛老板来前已经查看过,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