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辛的惊恐中,凤烟烟不知想到了什么,慢吞吞放下手中的剑,红唇一扬,唇角弯起诡异的弧度,
“你说的对,杀人,委实太过容易。”
“……”
傅辛还未能理解她话中深意,只觉得脚上一痛。
是凤烟烟断他脚上筋脉。
“我应该留着你们,若是让你们轻易死了,如何能平我多年心中不忿。”
傅辛想到往后将要永远遭受无休无止的折磨,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突然往凤烟烟的剑上撞去。
大巫祝刚醒就看到殿中的状况。
傅辛的脖子撞在剑刃上,几乎切断了半个脖子。
凤烟烟看着剑身上淌过的血。
一声苟且畏畏缩缩的人,到了最后居然生出勇气来。
可是,她却并未有解脱之感。
大巫祝吓得回过神后,立即求饶,“别,别杀我!”
凤烟烟的思绪被他拽回来,目光幽幽看过来,剑端直指他的方向,“先前喊着要杀我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哦,谁让她还记得他躲在凤敏身后朝她叫嚣的模样呢!
大巫祝跪在地上,朝着她连连磕头,年迈的身体佝偻在地上,不堪入目,“是我错了,放了我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再也不敢了。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即便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久了!求求你,别杀我,让我再……”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
凤烟烟握着剑,长剑拖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
剑光是冷色,转腕一闪,瞬间逼近大巫祝的脖颈。
冰冷的剑正抵着流淌的血脉。
大巫祝被剑冻得全身发冷,四肢僵住,连求饶都不敢。
凤烟烟冷眼瞧着,“你明知傅辛和凤敏是杀害我娘亲的凶手,却还要拥立他为王。为的,不就是为了权势。反正我手上已经沾了许多些,杀得人再多,我也不怕。”
大巫祝猛地出声,“你别杀我!我还有用的!”
凤烟烟不出声,只看着他。
“我可以证明你的身份!”大巫祝拍着胸脯保证,手指指向殿外,“我可以向他们证明,是傅辛和凤敏谋害先王。你是先王的女儿,理应继承南原国,明日起你就是南原新的王。相信我,我能为你做事,你是需要我的!”
凤烟烟唇角勾起弧度。
就在大巫祝心生希冀,以为终于应得希望时,听到她说出的话是,“不——我不需要。”
说着,她立即扬起手中的长剑。
大巫祝瞳孔放到最大,后面的话还未能再说出,头颅已经咕噜噜地滚到了殿上。
血迹也跟着蜿蜒蔓延。
有句话,大巫祝说错了。
“我的身份,无需任何人确认。”
天色的昏暗和地上的火焰混成一片,渐渐的,整个暗夜都像被火光点亮了。
一夜过去,一切归于平静。
自此后,南原国再次恢复了凤氏主尊。
不过,后来人们提及这位新上位的王,均是谈之色变。
据说,当天这位新王在神祀广场上几乎血洗了南原王族。
**
宇文辉再见到凤烟烟是在半个月后。
虽然伤还未能好全,但下床活动不成问题。
他从养伤的客栈被带到了神祀广场。
广场上立着的人,乌压压的一片。
他们哀呼,哭泣,纷纷都是在求饶。
其中还有尚未成年的稚子。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准备好的刽子手。仟千仦哾
宇文辉看到这一幕,拧紧了眉心,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你是要……”
凤烟烟站在高台上,冷眼环视了底下乌泱泱的人,漠然地向他做出了解释,“他们都是曾经的背叛者。”
在这一刻,宇文辉真正洞悉了她的心思,尽管心中倾慕,但看向她的眼神仍旧透着震惊,不可思议,“所以,你是要将他们都……杀了?”
“诛九族。”
“……”
她身上红色艳裳如同燃烧的火焰,金色的凤凰绣纹如太阳般耀眼,一身荣耀,光芒万丈,刺得人眼痛,从她的口中吐露的字眼却冷情,
“我最恨背叛。”
“……”
“昔日,这些所谓的南原贵族,他们因我母亲的政变触及到他们的利益,纷纷倒戈,背叛我母亲,转投傅辛凤敏之下,今日得知凤敏落败,又叛凤敏向我求饶。心意如蒲草,意志不坚。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留着。”
在傅辛身死,大巫祝被诛后,这些贵族惶惶不可终日,最终还是迎来了这一天。
宇文辉放眼看去,只见广场上一眼看去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身体血液流动的速度变缓,四肢也在逐渐在变冷,不知道是不是冬日太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可……这约有上千人的性命。”
“两千六百八十七人。”
凤烟烟眉眼未抬,却已经精准说出了数字。
宇文辉在她平静的音色后,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你恨他们的背叛,我能理解你的难过,可这……是不是太过了?你大可只惩罚为首作恶的那些人。这么多人……这,这跟他们的亲眷又有什么关系?或许……或许他们之间也有亲眷未曾真的背叛过。”
凤烟烟听着他的急切,直视他的双眼出声,“你不会理解。”
一个人不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的一切。
永远不会。
凤烟烟凝望着前方。
灰沉色的天空下传出她沉寂的声音,“你难道没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
“对,背叛之事未必他们每个人都做过。可其中的好处,下面的这些人,他们都领受过。”
振臂一挥,她指给他看,厉目斥责,“他们之间相互勾连,互赠恩惠,一荣俱荣。昔日,这些人凡所应着,皆受恩惠,亲眷,家友,莫不如此。都道是荣华富贵险中求,既然他们昔日能卖主求荣换取富贵,共享荣华,为何今日为何不能共苦?”
“……”
“为人一世,终有取舍。有人侠肝义胆,拼死护主,亦有人卖主求荣,苟且偷生。选择,不过一念之间。”凤烟烟黑白分明的眼不掩憎恨,直言不讳,“总该知道选择后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知道日后什么是可为!什么是不可为!”
世间柔弱的善良,何其可怜。
那,从不是她所拥有的东西,也不会是她所需要的东西。
从地府中爬出来的人,早就不知道仁善是什么东西。
“可是……可是……”
宇文辉口中反反复复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却久久未能真正发声。
冬日北风越刮越凛冽,她的一身红衣在风中狂舞,热烈张扬。
在宇文辉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时,她只平心道,
“若我万事总有顾虑,也不能将这条命留到现在。江湖风波,刀光剑影,从来都是在血光盘旋,你该不会天真到认为光是靠善良游说,我就能在江湖占下三分天下?还是说,你以为,我是靠仁善,站在现在的位置?”
宇文辉:“……”
凤烟烟收回视线,冷嗤,“你明明亲眼看到过,也亲身经历过。”
“命是自己争来的,若是本身不够强,便只能为鱼肉。若易地而处,难道当日凤敏能够放我一条生路?如果当日不是我出现及时,你以为红英会留着你头颅?”
宇文辉:“……”
“狭路相逢,胜者为王。”
明明人就在面前,可他觉得她距离自己很远很远。
她杀伐决断,狠心绝情,是一个王。
如今的她如艳阳,遥遥悬挂于苍穹,是他拼尽全力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知道她有她的道理,可他终究是不忍。
“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你就不怕将来他们的后代会找你寻仇,想……”杀你……
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宇文辉立时止住了。
可凤烟烟已然先一步洞悉了他的想法。
视线落到他身上,眼底浮动的情愫让人看不真切,“怎么不继续说了?”
凤烟烟轻笑一声,“我这个人未曾读过圣贤书,不懂什么悲天悯人的道理。”
她视线看着前方,坦然又空灵,“我只为我要做的事。”
“……”
“今日我杀人,来日我为人所杀,因果循环,无可抱怨。人是身朝前路人,何必担忧身后事。”
至于退路……
那从来不是她要考虑的东西。
宇文辉已经说不出一个字。
将该说话的话说完,她便再没有多给他一记眼神,只说,“你走罢。”
不是规劝,而是了断。
宇文辉,你是个好人。
你是好人,值得待你好的人,从南原离开,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我相信,往后你会遇到待你很好的姑娘。
“……”
“我会命人护送你回北虞。你可以转告你的皇兄,有我在一日,南原和北虞,永远交好,永不为敌。”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宇文辉脱口喊了一声,“凤老板。”
凤烟烟脚步停住,微微侧头,并未回身,“还请端王殿下慎言,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凤老板。”
从今往后,亦不必再见。
虽然只是短短时日,如今的南原王宫却是焕然一新。
凌雪想到方才看到一直呆若木鸡的宇文辉,叹息一声,“姑娘这又是何必呢?人们都说患难见真情,他千里而来,又多番出手相助,可见是有真心的。”
凤烟烟未作声。
患难见真情,或许吧。
可是男女情爱对她来说过缥缈。
至于真心……
情爱之中的真心总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真心又能存多久?
一个月,一年还是更久?
她不想猜,也不屑于将精力放在这些俗事纷扰。
情爱之事,左不过是一个人要永远揣度在意另一个人。
情由心起,爱或不爱,却要由另一个人成全,何其可怜。
傅辛与娘亲在一起的男女之情是利用,是背叛,是游移。
傅辛与凤敏自诩真情,终其一生却摆不脱猜忌多疑。
情爱,终是难得圆满。
她看过,心已然冷透。
凤烟烟已经做出了取舍,她只道一声,“算了罢。”
情之一字,她未曾勘破,不爱,却先断念。
于他,她未曾动过心。
她感念他的协助。
可感激不是爱,也成为不了爱。
今日让他来,亦是为了让他看清楚,他们不是一路人。
从一开始就不是。
即便命运有所交汇,终究是天涯永隔。
真心总被无情负。
在未来的岁月,她会做尽量去成为一个合格的王。
可她绝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永远不会。
**
神祭广场上鲜血的洗练震慑了整个南原。
血整整冲刷了十日才勉强冲洗干净。
偏偏又是在冬日里。
一阵北风吹过来,风中最浓烈的就是血腥的味道。
而那些冲刷的血水,未经散去,一夜之间竟冻结成冰,远远看去就是一汪血*泉。
不知道是不是人们的错觉,冬日霜花落下时,霜花都透着浅浅的粉。
南原百姓本以为,新王上任经历一场洗劫的腥风血雨,将来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可出人意料的是,新任的王并未做过太残暴的事,反倒是勤恳为民,与国计着想,经过一系列的变革,反倒是利好了大多数的百姓。
后来,民间中悄悄流传这样一个故事。
说如今的王,原本就是先女王和傅辛的女儿,是傅辛背叛在前,鸠占鹊巢在后,还对亲生的儿女下杀手,追杀多年。
如今新王上位,名正言顺。
就是为正名来的。
此事一经传开就受到了众人议论。
南原民风开放许多,又是女子的社会地位普遍高于男子,普遍认同一夫一妻,最恨的就是破坏夫妻感情,还迫害子女的事,
得亏是碍于身份,否则,这不妥妥的就是话本子里的负心汉三心二意,杀害原配,将苟且的外室扶正,又迫害原配子女的事儿!
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最令人唾弃。
此事一经流传,很多人的都是义愤填膺。
凤烟烟站在高楼,耳边落入些许议论声。
习武之人,耳力原本就要比寻常人敏捷几分。
她道,“其实,我并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不过,还是要道声,多谢。”
旁人理不理解,与她无关,她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宇文煜只说了四个字,“名正言顺。”
凤烟烟视线远眺,往城楼外看一眼,感慨,“原先总想回到回故土,如今就在脚下,可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里是的故土,若说变化,变的是你的心境。”
凤烟烟笑笑。
确实。
离开得太久,心境也在悄然中变化。
宇文煜说了些关于京城的情况。
因为戚染染怀有身孕,且月份渐渐大了,不便长途跋涉,于是在得知宇文煜来南原时,只能让他把东西给稍来,代为转达心意。
听到这儿,凤烟烟眼底终于浮现出由衷的笑意。
在展开信件时,眉眼笑意更深。
信中,她并未提及其他,只问她平安。希望她得见欢喜。
就像她曾经说的,‘只要是烟烟,总有可以谅解的理由’。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你这边。
无条件的选择。
“她一切都好吗?”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问起。
宇文煜鲜有耐心再次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很好。”
凤烟烟舒口气。
如今琐事繁多,不能亲去北虞是她的遗憾。
原先定好的约定也未能履行,曾经她还以为她会生气,可没想到信件中字里行间的责怪都带着满满的担忧。
在这世上,除了阿鸣,还有个人在时时刻刻期待她的平安。
凤烟烟按着原来的痕迹将信件小心折叠,妥善收好,再抬头时,心中阴霾已散去大半,“劳烦王爷替我代为转告,待南原这边的事情安顿,我再去北虞看她。”
“好。”
身后传来‘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
视线一转就见凤鸣和宇文瑄小跑着上楼来。
北虞,由宇文宸出面,将护送凤鸣回南原的事交给了宇文煜。
宇文瑄得知后,特意跟来了。
也没说是陪着凤鸣回南原,只说是陪着宇文煜来办差事。
两个人是跑上来的,出了一脑门的汗,从外面来,还带了一身冷气,到了屋子里说话时唇边还有雾气。
宇文瑄见到凤烟烟有些拘束。
虽说先前见过,但对凤烟烟所知甚少,可在这段时间,她听说了不说关于凤烟烟的事迹,除了拘束外,更多的是敬畏、好奇。
本来是有些怕的,但一想到这是凤鸣的姐姐,顷刻间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她在凤鸣身后走出来,率先开口,“姐姐好。”
“你好,”凤烟烟笑着应对,“先前阿鸣多亏你照看,我应该再次向你道谢。”
宇文瑄连连摇头,往后退几步,“姐姐你太客气了,我只是……”
话说到一半,感觉话说的不对头,闷闷往一旁独自悠闲喝茶的宇文煜方向躲了躲,抿了抿嘴唇,闷声发表不满,“七皇叔,你也不帮我说说话。”
宇文煜平直的视线看过来,风姿皎皎,玉树郎朗,长辈般开口,“你想本王替你说什么?”
他应对的态度甚好,仿佛她说什么,他这个做长辈的就会开口替她说什么。
宇文瑄却闭紧了嘴巴,再不说话了。
宇文煜落下茶盏,起身,说起一句,“既然人已送到,明日便启程回北虞。”
宇文瑄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
走?明日?
这就要走了?
这么快?
心里想到什么,嘴上就说出什么,宇文瑄惊呼,“七皇叔,咱们这就要走了?难道不多留几天?”
宇文煜直问,“你想留多久?”
也是在这时候,宇文瑄发现自己话说得太快。
宇文瑄脚尖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地,心中懊悔得不是一点半点。
她为什么会觉得七皇叔是个亲和的长辈!
这要是换了别的长辈,肯定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偏偏七皇叔正正经经询问她的意见!
她能有什么意见!
她就是不想这么快回北虞嘛!
但这话,她怎么说!在场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宇文瑄越是这么想,越是忍不住哀怨地朝着宇文煜的方向投望一眼。
七皇叔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啊。
宇文瑄的话说不出来,视线却正好跟凤鸣投望过来的视线撞上。
明明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倒是先红了脸,错开视线。
年轻的两个人都低着头。
后来,不仅脸红,就连耳朵都红了。
另外的两个人则是默默移开视线,看破不说破。
在宇文煜和宇文瑄走后,室内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温暖却未退散。
凤鸣唤了声,“阿姊。”
凤烟烟摸摸他的头,仰头看他,“又长高了。”
她唇角含笑,远离了杀伐狠戾,她身上便卸去了那副坚硬的铠甲,便如寻常人家一般,只是个关怀幼弟的长姐。
“有阿姊在。阿鸣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有顾虑。无论南原还是北虞,你想留在哪里,都好。”
凤鸣的眼圈有些红,最终坚定地摇头,“我要留下来陪阿姊,我说过要永远保护阿姊的。”
南原不仅是阿姊的责任,也是他的责任。
他已经长大了,他要帮阿姊分担,不能看着阿姊独自承受,不能只看着阿姊辛苦。
“好。”
有阿姊在,阿姊会永远保护你的。
另一边,宇文瑄郁闷地跃跃欲试,“七皇叔,咱们真的不能多留几天吗?南原跟北虞还是挺不一样的,你就不想多看看逛逛?”
宇文煜侧过脸来。
没出声。
但眼神中所包含的意思是——有话直说。
宇文瑄咬了咬嘴唇,试探,“那个,七皇叔要不你先回去,我过段时间再回去?”
宇文煜身上有冷绝的气质,让人看到由衷会生出敬畏。
此时,他身上既有生人勿进的高不可攀,又有身为长辈的威严,长眉微动,只问,“这是你一个女儿家该说的话?”
“这有什么的!”一说起来宇文瑄立马直起了腰杆,“相当初,父皇把我放在龙渊山上,一待就让我待了那么多年,我不照样好好的。”
宇文煜没理她。
宇文瑄继续发言,“再说了,凤鸣姐姐很厉害啊,她肯定会保护我的。”
见宇文煜一直不出声,宇文瑄看到了希望的光芒,“那——七皇叔你不说话的意思是不反对了?”
“随你。”
“那我就当七皇叔你同意了哈!”宇文瑄跳起来喊,“我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凤……”鸣……
话还没说完,先对上宇文煜探究的眼神,她立即改口,“凤姐姐!我这就把消息去告诉凤姐姐!”
说完不等宇文煜发话,直接蹦蹦跳跳出去了。
没想到,刚刚出了屋子,就看到前来的凤鸣。
南原下雪了,他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斗篷都积了一层雪。
“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有事要告诉你。”
两人对视之后,再次出声。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
宇文瑄眼睛不眨一下地胡说八道,“我皇叔说他要带回去的东西太多,带不动我,想先留我在南原些时日,过段时日再来接我。”
好吧。
是她说谎了。
没办法,她是跟着七皇叔出来的,要甩包袱也只能甩到七皇叔身上。
凤鸣听到她的话,也心生欢喜,“真的!”
宇文瑄觉得脸颊有点烫,虽然看出了他的欢喜,但还是意意思思地问了一句,“怎么,我留在南原,你很高兴吗?”
凤鸣被问到,眼神有些慌,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宇文瑄掂了掂脚尖,虽然他没说话,但她心里还是冒出来好多高兴。
凤鸣低头,眼睛里也盛了许多欢喜。
其实,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得知宇文瑄和宇文煜即日就要离开南原后,凤鸣虽然在屋子里待着,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凤烟烟即便不时时刻刻瞧着他,也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她以公事公办的语调提了一句,“先前在北虞福嘉长公主照看你许久,又一同随行送你回南原,咱们合该尽地主之谊,不如邀请她在南原小住些时日如何?”
凤鸣只觉得心事似是被阿姊探知。
可阿姊看过来的眼神极为寻常,是以,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点头,半天闷出一个‘好’字。
思绪收回来,对上面前喜津津的一双眼,他再次开口,“那我,那我带你逛街市,我们南原也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我带你去吃。”
宇文瑄笑起来眼睛完成月牙,心头更敞亮,“好呀~”
凤鸣低头,猝不及防和她的目光对上,看到她小小瞳仁中映出的人影,只觉得一股热气猛地窜上头,双颊发烫,不敢再看她,朝她挥挥手,连话都说不利索,“那,那我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来。”
宇文瑄脸颊红红的,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虽然看起来还算稳当,藏在胸膛里的心脏却是跳快了许多,“好。”
“对了,这个给你。”
走出一段距离的凤鸣忽然折回身,将东西递给她。
“这是什么?”
“糖炒栗子。”
打开的时候还有热气,香香的栗子香,凤鸣匆匆看了她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坦白,“来的时候看到就给你带来了。”
宇文瑄忍不住剥开栗子,尝了一个,金黄色的果肉,吃一颗浑身都是暖暖的,唇齿间留着栗子香,“谢谢。”
远远瞧见这一幕的凌雪,搓搓手,忍不住感叹一声,“这小世子还真是单纯。”
她是跟着凤烟烟来的。
前方的少年少女雪中凝望,即便不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见到他们的人却不禁会被他们的笑容打动。
大雪飞扬,繁华归于沉静,凤烟烟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境很安稳。
“他开心就好。”
待到转身后,凤烟烟要去另一处地方。
凌雪想要跟上。
凤烟烟却先出了声,“你先回去,不用一同去。”
凌雪犹豫,“可是……”
“回去。”
“是。”
**
凤敏没有死。
她从醒来时便发现被困在密室中。
只是她的手脚都被锁住,移动不了分毫。
在看到凤烟烟打开密室的那一瞬,凤敏张牙舞爪地就想向她发动攻击,却因为受困,只是样子看起来凶狠。
无用的挣扎后是认命的暂时蛰伏,“凤烟烟,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认为凤烟烟会好心地想要绕过她性命。
凤烟烟手上拿了一把小巧的黄金锤子,又从一旁备好的东西里,拿出一根长长的钉子。
凤敏在看到钉子所发出的银光时,眸光闪了下。
凤烟烟坐在她身旁,好声道,“眼熟吧,这是锁魂钉,你们对阿鸣用过。”
说着,对准凤敏肩骨的位置,一寸一寸钉进去。
鲜血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极静的夜里落在耳中格外诡异。
凤敏疼得身体抽搐,可她嘴被堵住,喊不出声,想咬舌自尽都不能。
凤烟烟出声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杀你。死对你来说,太便宜了。”
说这话,凤烟烟继续将锁魂钉往她身体钉进一寸,提醒,“咬舌自尽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毕竟,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在?舍得就这样死?”
凤敏的眼睛死死盯住凤烟烟。
被拿住了软肋,凤敏抬起头,“事情都是我做的,你要恨,要对付朝着我来,别伤害裳儿。”
“事情都是你做的?跟她没关系?”
凤烟烟幽幽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是,裳儿,她是无辜的,她对所有的事情都不知情。”
“她什么都不知情,确实无辜。”凤烟烟冷漠,“可,因为你们,她并不无辜。”
“……”“当你放任她伤害阿鸣的时候,她就不无辜。人生在世,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凤敏咬牙切齿,“凤烟烟,做人别太过。”
“你配同我提这句话?”随后,眉眼一抬,笑道,毫不避讳地向她展露心中所想,“呵,是你太天真,还是以为我会听你的规劝?我知道你将她放走了,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追杀她,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人给追回来。我可不是傅辛,我比他心狠手辣多了,而且,说到做到。”
凤敏没出声。
她知道,凤烟烟能说到做到。
她有这个实力。
安静了一会儿,凤敏在疼痛中抬头,“你想做什么?”
她知道凤烟烟如果想杀她易如反掌,可凤烟烟却没有这么做,证明凤烟烟有另外意图。
凤烟烟牵动了唇角,“不如,我跟你赌一局。”
凤敏:“赌?赌什么?”
凤烟烟拿了条帕子,还算体贴地帮凤敏将脸上疼出的冷汗擦掉,循循善诱,她像个猎人,悠闲地看着落网明是死局却硬要挣扎的猎物,“你想,你若是死了,我肯定会有更多的精力去安排追杀凤千裳。可如果你活着,我为了折磨你,会跟你慢慢耗,凤千裳那里,说不定我就不急着追杀了。所以,我现在给你决定权。”
俯下身,稍稍靠近,就是浓烈的血腥气。
凤烟烟丝毫未先起,询问她的意见,“你说,要不要为了她,多撑口气?”
慢慢直起身,“决定权在你,生杀权在我,你随意。”
凤敏牙齿打颤,“你说的……是真的?”
凤烟烟红衣拖在地上,手上把玩着带血的黄金锤,“你如今在我面前没有任何筹码,你能够做的就是赌,而我,只是给你赌的机会。”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更何况她伤阿鸣至此,我怎么可能放过她。”
“弱肉强食,如今你们皆为鱼肉。我给你选择赌的机会,你也知道,这些年,我多次生命垂危,多年来背井离乡,实在是积愤已久,余恨难消。只杀你和傅辛不够,凤千裳对我多有冒犯,我自是要再找她寻仇。”
看到凤敏眼中的偏执,凤烟烟朝着她笑了笑,不介意告诉她真相,“傅辛已死,他怕受折磨,所以,直接撞在剑上了解性命。想必你也知道,他的骨气向来不过如此。是以,我找他寻不了的怨,便只能找你和你的女儿了。”
当日,她原本没想那么快取傅辛性命。
可傅辛怕死,更怕死前受折磨。
凤烟烟将黄金锤放下,也在这时出声,“听说过凌迟吗?”
凤敏没出声,眼皮猛地一跳。
“我听说,凌迟最多可以剜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因为都是从不致命的地方剜刀,所以,会清醒地感受每一份疼痛,残忍至极。
凤敏:“……”
“我母亲故去了十一年,三千多个日夜。”眼神凉薄看过来一眼,“你却安然享受了这么多天的时光。”
“……”
“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人每天在你身上剜一刀。”
“你多撑一日,我就晚一日去找凤千裳,能扛多久,就全看你的意愿了。”
凤敏:“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
“跟你还需要讲道理吗?”凤烟烟靠近她,“你连我娘亲尸身都不肯,加以利用胁迫我时,就该想到今日。”
当日,王陵坍塌,她亲眼看到娘亲的尸身化成飞灰,跟王陵的石土混合在一起。
凤烟烟微笑,“你以亲情做威胁,为何我就不能要挟你?”
凤敏愤懑,脸色涨红,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
凤烟烟说着话,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纤细的银针,刺进凤敏胸口。
凤敏原先还觉得气息不稳,在凤烟烟施下几针后,竟然觉得气息顺畅起来。
“忘了说,我学了针灸,学得还不错,”凤烟烟看着她,“你瞧,我已然帮你,你努努力,说不定可以多撑些日子。”
“你如果同意,今日就是第一天,你放心,我一定说话算话。”
凤敏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好。”
凤烟烟拍拍手,石门再次打开。
她朝来人使了眼色。
于是,剜了第一刀。
凤烟烟从石室出来,就看到凌雪紧闭着眼睛,捂着耳朵,面对着墙面。
眉心微蹙,“不是让你回去?怎么又跟来?”
凌雪脸色有些泛白,但眼神中更多的是担忧,“姑娘身上穿的太薄,我来给姑娘送件斗篷。”
说着话,张开手臂,将斗篷披在凤烟烟肩上。
踏雪回到王宫时,夜色已深,推开殿门却看到凤鸣正围在暖炉前,“阿姊,你回来了,快来,我刚剥好了栗子。”
凤烟烟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雕花小几上放着一碟拨好的栗子。
解开斗篷,在暖炉旁坐下。
咬了颗绵软的栗子,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
一室温暖,时光静好得有些不真实。
但却是她觉得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
在剜刀的第二十六日,凤烟烟收到消息,凤敏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彼时,不止南原,就连京城都下了一场大雪。
京城。
凤千裳匍匐在雪地里,身上的伤口未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庭院中的落雪被她的鲜血染红,她爬上阶梯,用尽全力企图推开面前的门。
临近新年,家家户户都沉浸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中,可这处院落仍旧维持着清幽冷静。
姜离听到了扣门声,眉心不耐,往屋外的方向扫了眼,最终走向室内请示,“主人,她还在外面,您看……”
司白羽未从手上的书卷移开眼神,“我不收无用之人。”
答案显而易见。
凤敏已经败了,凤千裳不过是个无用的废物。
姜离微微颔首,暂时退至屋外。
门一打开,猛地灌进霜雪,再看凤千裳,天上的落雪和她身上的血混在一起,逐渐凝结,冰存她的伤口和体温。
凤千裳卑微地匍匐,勉强攥住一点姜离的衣角,祈求,“我能帮他,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为你们做事。”
姜离看着她的一身残伤,质疑的语调,显然是不信她的话,“你还能做什么?”
凤千裳心中几经挣扎,最后,她忍痛拿出凤敏叮嘱过让她小心的东西。
她交了出去,急着向他们证明自己的价值,“我是有用的,我绝对是有用的。”
姜离将信将疑地东西拿了进去。
匣子打开,里面放着的一捆书卷。
姜离只看了一眼,“属下这就将她处理掉。”
“等等。”
司白羽余光一瞥先注意到了书卷上的名字,摊开一看,瞳孔微缩,随即迸发了微弱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
他抬了下手,只说,“暂且先让她留下吧。”
姜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