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先是看了眼那把掉落的短刀,犹豫过后没有拿起,而是从旁边地上,抓了块趁手的石头,回头对准陈百望的脑袋。
微吸一口气,猛得就砸了下去,第一下没有什么变化,而第二下直接将颅骨砸碎了,脑筋血液溅射到苏平脸上,让他看起来,有点瘆人。
苏平拿着染血的石块,又多砸了一下,把陈百望的脑袋完全砸烂,然后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瘫坐在了雨幕中。
还没喘两口气,等从初次杀了人的惊疑不定中缓过来,苏平丢开那块石头,匆匆赶去查看父亲的情况。
由于心中的慌乱,导致双腿不稳,从他走过多次没摔过的斜坡上,滚了下去,然后连滚带爬的,才到父亲的身前。
苏平伸手触及父亲的脖子,因为雨水的原因,入手一片冰凉,只是那本该跳动着的脉搏,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人无脉搏,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死亡,还有因为种种原因,而陷入的假死状态,陷入那种状态的人,看着与死人无异,但是其实好活着,还有救治的可能。
例如村子里,那位比较懂法的女子,就是被兄长的无知下,间接导致的不幸身亡。
那样的惨剧,苏平不想在自己身上重演,他相信父亲,父亲是一个很顽强的人,一定可以在这次劫难中撑过来,活下去。
用最快的时间,把两根箭矢折断,让父亲的身躯尽量平躺着,然后苏平解开了父亲的上衣,一手搭在另外一只手上面,十指交叉相握。
证明人活着的,是心跳,是呼吸,而心肺复苏,是使昏迷中的人,苏醒过来的救援手段。
双臂伸直,手掌落在胸腔中心点,进行快速的按压,在接连几次之后,父亲依旧没有复苏的迹象,苏平只得进一步使用人工呼吸法,与心肺复苏交替使用。
此时不是考虑合乎情理的时候,人命关天,在这之前,什么别扭羞耻难为情,都是轻如鸿毛的东西,苏平想要父亲活下去,仅此足矣。
他想让自己那个要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的抱负,不至于全部落空,他不想再孤单一人了,那样太苦太累,也太冷。
可惜天不遂人愿,无论苏平如何动作,父亲就是没有复苏过来,脉搏没有,心跳消失,呼吸更是已经早早停止,俨然是已经归墟。
大雨之中,苏平脸上手上的血,早已被冲刷得干净,父亲的面孔朝天,双目是闭上的,只是脸色痛苦,有些吓人。
苏平当然不会被此吓到,这与胆量无关,与气魄更无关。
重重叹了口气,苏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将父亲扶起,背在背上,如方才来时的那样,一步一步往坡上走去。
在路过一具“无头尸体”时,苏平弯腰去捡了旁边的短刀,拿在手里之后,才接着往林子里走去。
直到瞧见那座坟包后,苏平又将父亲放下,帮助其穿戴整齐,然后短刀把其背后肩上的两根箭矢,尽可能不破坏尸身地取出来。
之后又冒着大雨,用那把短刀在坟包旁边,挖了一个新的土坑,泥土经历多日大雨冲刷,挖着很轻松。
随后的下葬,盖土,拿方才父亲坐过的那块平板石头立碑,刻墓碑铭,过程中苏平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得异常,就好似...无关乎自己一般,已然麻木了。
两座坟包,高度一样,位置一样,大小相差不多,苏平在望去时,脸上终于有了变化,扯开的脸上,有悲怆,有痛苦,有泪纵千行,似流不尽。
苏平跪在地上,身体紧紧蜷缩着,脑袋深深埋在臂弯里,哭得撕心裂肺,若让人听见,恐怕也会沉默深思,是什么导致看起来年纪尚小,经历浅薄的少年如此悲痛?
这是苏平在提瓦特大陆上,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是那样的不懂事,不顾他人。
哭声席卷林子,惊走了落在树杈上的几只飞鸟,雨幕之中,他蜷缩在两座坟前,许久许久,不曾动弹。
世上比本就没有的迷惘,要更加使人悲痛的,只有拥有过后,再重新失去,那般令人齿冷,猝不及防。
许是连老天都不忍小小少年的惨状,所以勒令大雨变小变少,又让日光笼罩大地,照耀在他的背上,似是抚慰那冰凉的心。
苏平哭了很久,在日头将要降下之际,才微微抬头,露出一双通红臃肿,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双手撑着地面,缓缓爬起了些,被雨水冲刷许久,他只感到浑身冰冷,手脚好像没有了力气,一动也不想动了。
但温暖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冷热交融的刹那,苏平打了个寒颤,头发上和衣服上抖落如注的雨水。
在大雨中待了那样久,他早已浑身湿透,衣服里积攒的雨水,在没雨的这时,那几乎拧不干的雨水使得衣物紧贴身躯,感觉更冷了。
缓了会,苏平目光落在两座墓碑上,往昔一幕幕又涌上心头,背上似海流不尽,化作泪水又在眼眶之中打滚,又是泫然欲泣。
额头的发梢,也在不停滴水,与从眼角滴落的眼泪,分不清是雨是泪,只有落泪的人自己才会知道,雨水很冷,而眼泪是滚烫的。
朦胧的双眼,在这又一次泪流后,变得坚定起来,少年跪在两座墓前,身躯挺立摇摇晃晃,却是始终不曾倒下。
不久后,似心中有了决定,苏平弯下了腰,额头贴近地面,连叩九个响头后,额头上已经沾满了泥土。
随后他蓦然起身,擦去额头上沾着的泥土,带上那把短刀,缓缓转身离开。
距离数步之远时,苏平回头一看,还是两座坟包,只有晚饭拂过之后,左手上的两颗星螺晃荡,叮当作响。
回头之时,一片硕大的树叶飘落,落在他的脑袋上,叶片粗砺,像是一只粗糙的大手,在轻抚着他。
苏平沉默,拿下那片树叶后,手掌摊开让其随风而动,慢慢飘落此地,落入林子之中,再也寻不到。
是该回去了,苏平迈开脚步,从来时的路去,然后又看见那具没了头的尸体,还静静躺在原位,皮肤因为先前大雨的原因,已然变得煞白。
将那些颅骨碎片就地掩埋之后,苏平一刀扎在死尸身上,双手并持给勉强挑起来,就挑着往斜坡上去。
途中还将另一件凶器,一把轻便的机括木弩拿起,带着一起进了林子里,找了处可以说是最为隐秘的地方。
周遭树木遮天蔽日,并且杂草丛生,差不多得有成人高低,苏平一抖那把短刀,死尸就顺势滚落在地。
接着苏平拉起树上挂着的藤蔓,将死尸的四肢牢牢捆住,整个人也给倒挂过来,这样很确实不尊重死者,但对他而言这一个死人,并不值得尊重。
无头尸体被倒挂过来之后,苏平一手抓住尸身,再一把将那短刀捅进其心脏之中,他没有很用力 因为怕血又溅了自己一身,太难洗掉。
所以这个过程很缓慢,他也极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要抖,同时保持握柄比刀锋高些的角度,免得有血水流下,粘在手上。
虽然死了半天左右,并且被大雨得煞白,但还是有血流出,只是不多,也不滚烫了。
刀身全部捅入后,苏平向后两步,打量了几眼,这像是邪教祈祷祭祀的布置后,微微点了点头。
接着他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那把轻便弩上,弩弦已然断了,也难怪那时对方会丢下这东西,转而拔刀临近。
若是当时这弩没有恰好损坏,若是对方再年轻上一些,苏平都无法安然无恙,甚至可能是活不下来。
但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活下来了,对方死了,只是这代价很昂贵,让苏平的心很痛,到现在还在作痛,比失去其他任何财产,都是要痛!
把那损坏的弩随手丢在地上,苏平转身就走,步伐很快很快,因为有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疯狂生长,让他近乎要抑制不住自己,就好似癫狂疯魔了。
大步流星,一步并做两,苏平冲出了林子,身上除了沾上些泥土外,其他已在大雨中,尽数被冲刷,连带着斜坡上的血迹,也消失不见,不会被人察觉。
出了林子,他就向着南村那边的方向赶去,他刚刚想的是,反正自己已经杀了一个,那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部解决好了。
反正陈百望已死,那不过尔尔的陈寄骅,要杀不难,唯独要防范的,就是被查到了,然后锒铛入狱。
而思索到了最后,苏平也释然了,被不被抓的都无所谓了,他已经活了一辈子,这辈子多活了这么些年,有疼自己爱自己的父母,够本了。
等将仇人杀尽,他要没有被抓,那是天意使然,让他继续好好过活,被抓了,那也怨不得别人,是他应受的。
至于张叔张婶一家,苏平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动手之后,在被查到之前,将所有家产秘密转移给他们。
到时候即便真的入狱,他也孑然一身,再无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