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海子不敢直视那安静的眸子，多少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参与拐卖了一个孩子。
他径直走到板车前，弯腰，腿蓄力，双手握着板车两边的把手，便开始拖着板车往前走。
两个轱辘轮子“咿呀咿呀”地开始转动，缓慢地向前走去。
花桐被马娘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禁锢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渐渐地……便来到了天黑。
葛海子的双手都在颤抖，但他还是稳稳地把车斜放，让她们两人稳稳地滑下去，站在地上之后，才换了个地方，把板车放好。
他解开绳索，把陶罐拿出来，愁容满面地跟马娘子交待：“你可别跑了，看好车了。”
马娘子有女万事足，她信誓旦旦：“我二妮在这，我肯定不走了！你去，去装水，我，我看着！”
葛海子摸摸头，望着花桐欲言又止。观察了一番，这么小的小姑娘看起来也是惨兮兮脏兮兮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拎上两个陶罐正欲要随几个男人去寻水，又折返了回来。
他黑黢黢的手指，指了指花桐的小背袋：“有罐子吗？”
花桐眨眨眼，点点头。
他就又挠了挠后脖子，去拿了花桐的那个陶罐，把里面的一人份的碗筷都拿了出来。
“之前摔了些，你有的话，我就多打些水回来。你在这儿，搭两个灶出来吧。我怕嫂子还不太，太清醒。”他说完，又叹了口气，走了。
那健硕的背影走得算不上快，但有些疲倦了。
脚上的草鞋早就已经磨出了洞，在花桐的注视下，逐渐消失。
马娘子依旧眼不错地盯着她，生怕她又跑丢了。
花桐瞧了瞧周围的好几家的搭灶的妇人孩子，她们的距离也说不上远，也算不上近。
大抵是与马娘子有些距离的。毕竟马娘子有些有些姿色，却有些疯癫。
不是怕伤了孩子，自家的孩子她都看不上，她只要二妮；她们都是为了防自家男人！
男人的心思，她们最清楚。
这一路，若不是葛海子在，就是马娘子偶尔会逃窜出去寻孩子的时候，估计都容易被侵犯。
花桐视线转了一圈，就嗅到了这样的有些防备又有些厌恶的恶意。
就连好几个小娃子，拾了柴火回来的，都要对正在锹土坑的花桐嘲笑几番：“瞧你那娘！傻的！你不是跑了吗？怎么还回来啊！”
“瞧她那样，还不是没吃的了呗，这不才回来！我可听我娘说了，她们母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的跟别人走了，大的还整天跟着外家男人处！”
花桐的手顿了顿，手里的动作不停，侧脸看马娘子，她依旧是那副恍然听不进任何人的话语的傻呆模样，痴痴地看着花桐干活。
笑嘻嘻的，一脸宠溺。
花桐心里升起一股怅然。林浩南是不是也在找她？
李垚……若是没有死，现在过得怎么样？是被人虐待成苦力，还是，还是被领养？还是被以身相许？
他亲爹，他还没见到呢……
她胡思乱想，手里的力气都大了些，溅出来的土沙都四处横飞，凶巴巴的，直把几个看热闹的小娃子给吓跑。
“傻子娘有个傻女！”
“呸！”
“噔噔噔”，各回各家。
葛海子回来的时候，花桐还会主动迎上来，帮他拿下一罐子水，牢牢地放在土坑上。
另外一个土坑的大小，也正正合他的罐子的大小。
稳稳的。
两边的土灶都同时燃起了带着烟雾的火。
他便打开粮袋，大碗盛出了一把面。
然后，顿了顿，又放回去一点。
好像倒多了，他迟疑了下，又拿回来一点。
而此时，花桐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
马娘子就在花桐的身后，也不说话。
葛海子一回头，被吓得眼皮一跳，手里的碗抖得就要翻了。
花桐却稳稳地接住了。
葛海子心头一跳，这么快！她手速这么快！
他抬头看着冷静的花桐，心底涌上诡异的想法，这女娃子，留，留不得啊！怎么会这么有本事？
“我有。”花桐许久未说话，还带了些嘶哑，多少有些诡异。
马娘子附和：“二妮有，二妮有！”
葛海子看着她径直打开自己的袋子，拿出了一袋子粮，稳稳地拿过他的碗，把原本的倒回去，然后从她的粮袋里装了满满一碗出来，递给葛海子。
“叔。”
“……诶？”走神的他被唤回来，然后被傻傻地吩咐去做面疙瘩了。
他一路都在挠后脖子，很是疑惑，刚刚他拿陶罐的时候，好像没看见有粮袋啊？
他，他是太累了，没看见？
……
马娘子瞧花桐吃的少，还想要把自己碗里的塞给她。
“娘不饿，二妮吃，吃。”
花桐看着碗里的面糊糊，她真的食欲不振。
她从来没有说过，糙米糙面她吃不下，她也不是那种尊贵的人。
但是……这味儿……
她抬起眼皮子，火光之下，映衬得葛海子的脸憨厚中有些心虚。
他又习惯性地挠挠后脖子，讷讷的：“我这做的……我会做鱼，会，会捕鱼！这个，都是女人家做的……”
但他眸光略过仍旧只会看着花桐的马娘子时候，有些羞涩低头了。
花桐长呼一口气，其实她不饿，真的不饿。
虽说粮食都给了林浩南，她就剩了各样加起来百来斤，看起来是不多。
但……她有很多很多预制菜，还大多都是肉，都是在云来客栈对面的河道，也就是她挖节节草，淘金土时候准备的。
住在桃花巷的时候用不上，但她离开的时候用得上了。
“你，你吃。”花桐不由分说，便把自己的碗给了马娘子。
她也没吃两口。
马娘子不肯吃，花桐给她硬喂了，她眼红了，愣愣的，任由花桐喂完。
过了七天，葛海子的粮吃完了，恰好进了一个城池，城门外排了长达百人的队伍，都在等着进城。
也许如她们一样，需要添置一些高价粮的。
但当葛海子掏出身上的钱的时候，花桐又沉默了。
十……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