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五年冬,燕赤与南越打了约三十场小战后,最终以南越递了降书告终。
南越率二十万大军,徘徊在燕赤南疆二十余日,迟迟不敢进攻。
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是失了先机。
更何况,南越要养二十万大军,要比燕赤难得多。
燕赤幅员辽阔,地大物博。
南越那块小地方,一下子集结二十万人,粮食很快就供给不上了。
而且南越主帅忌惮燕赤的大炮车,不愿作无谓的牺牲。
干脆降了,痛快结束这场战事。
签完降书后的第二天,南越主帅羞愧难当,认为无颜面对南越百姓,遂自刎于越江边。
燕赤六皇子得知后,表示惋惜,派人送了一对挽联过去。
南越与燕赤约定停战协定,一切和好如初,南越依照从前一样,向燕赤纳贡。
这些事情,发生在萧霁到达莱州的一个月内。
刚料理完南越,众人刚想松一口气。
京里的人便送来消息,说陛下病重,请六殿下速回。
萧霁听完这个消息后,面色淡淡,只问了一句:“谁让你们来送这个消息的?”
来人是宫里的人,一时不明白六皇子为何这么问,只下意识道:“消息从陛下宫里传出,想必是……陛下。”
萧霁冷哼一声,道:“你太不了解我父皇了,他不会说这些话。”
六皇子声音严肃,听得底下的人出了一身冷汗。
来人马上道:“那应当是月妃娘娘,如今守在陛下身边侍疾的,就只有月妃娘娘。”
萧霁眉头挑了挑:“哦?”
这位父皇新纳的妃子,有点意思,竟主动派人来叫他回去?
“知道了,你退下吧。”萧霁摆了摆手。
南越事宜已定,但还有需要收尾的事情,池麓已经知道了京里的事情,让他安心回京去处理。
南越诸事还有他和池照檐。
萧霁思量片刻后,点了点头。
“等我稳下京中诸事,便请外祖父进京。”
池麓笑了笑:“我老了,走不动了,这辈子守在南疆,南疆已经成为了我的第二个故土,此生能在死之前见见你,就已经此生无憾了。”
萧霁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听到这话,鼻尖还是忍不住酸了一下。
但更多的话,便不必说了。
回京当日,萧霁骑在马上,等了许久都等不来战洵夜。
这次回京,很有可能直接奠定京里的根基和大局。
若战洵夜此次随六皇子回京,等他日六皇子登上皇位,战洵夜便自然而然的多一个从龙之功。
萧霁此前已经派人去告诉战洵夜,告诉他回京的日子。
可战洵夜似乎对这个唾手可得的从龙之功不感兴趣。
反而说,既然南疆战事平定,他便想陪婉宁出去走走,游览一下燕赤山河。
等他玩够了,再回京。
萧霁听到底下的人回这些话时,不可置信地咬了咬牙。
最后说:“行,不必管他了,走。”
敢情只有他还有一堆事要忙,定国公已经闲散的开始要云游了。
等他回京,定下大局,必须要给他找点事做。
……
战洵夜和姜婉宁在莱州待到了冬天才离开。
一是南越刚降了,怕他们反悔,惹出其他事端。
毕竟南越宵小,最是反复无常。
二是莱州还有此前六殿下带来的兵力,而池老将军年事已高,总不能什么事都压在他身上。
池照檐行事也不算稳重。
战洵夜也刚好比他稍微稳重一点。
两位主将互相交流一下,分享一下养兵的经验,顺道提高一下燕赤南疆的兵力水平。
战洵夜说到那个沙盘游戏时,池照檐眼睛都发光了。
恨不得立马叫人来做一个南疆的,赶紧找人来切磋一下。
从那以后,池照檐便逮着战洵夜,就问他在山阴关的事。
北疆与南疆的守边经历有所不同,听起来很有意思。
战洵夜到最后几乎都要躲着他了。
南疆开始变冷的时候,姜婉宁和战洵夜坐着一辆马车离开了莱州。
战洵夜找了个车夫驾车,而他则舔着脸跟里面的姜婉宁窝在一起。
天冷了,战洵夜贴上来的时候,姜婉宁也没那么抗拒了。
只是不明白,明明马车也不小,两人都可以好好的坐着。
为何他非得坐在她身后,还非得按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
“这样你有感觉到暖一些吗?”战洵夜低声在她耳边问。
姜婉宁看书看得正入迷,闻言下意识往后靠了靠,然后说:“还可以,你远一些,有点热了。”
战洵夜手肘撑在一旁的小桌上,扭头看着姜婉宁认真的模样。
犹豫了一下,又问:“你有没有发觉我跟从前有些不同?”
姜婉宁:“有何不同?”
她问完后,翻了一页书。
可身后的人却没再出声了。
她又看了几页,脑子里才慢慢反应起这件事。
然后转头朝战洵夜看了过去。
战洵夜正低着头,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胸膛。
姜婉宁抿了抿唇:“在干什么?”
战洵夜抬头:“你……没发觉,我已经练回来了吗?”
姜婉宁一时想不起什么事:“……练什么?”
战洵夜绷紧了唇,直接握起她的手腕,往自己胸膛上按。
同时问:“你靠过来时,没发觉比从前更……舒服一些吗?”
姜婉宁:“……”
虽然……但是,她的脑子里,也不是随时都能想到这些东西。
不过,战洵夜这次,明显是花了心思来讨好她的。
这种说句话,就能让他高兴的事情,她也不介意开一下这个口。
于是她放下书,认真想了想,然后道:“确实,好像跟从前一样了。”
战洵夜:“真的?”
姜婉宁点了点头,说完便打算转过身去,重新看书。
然而战洵夜却又靠近她一点,眼睛已经盯上了她的嘴唇。
“那……稍微给点奖励吧?”
说着,他便已经将鼻尖,贴在了她的耳廓上。
姜婉宁举起没拿着书的手,握成一个拳头,警告似地向他示意了一下。
“还在马车里,你给我老实点。”
战洵夜噎了噎,轻咳一声:“好吧。”
……
六皇子带着人赶到京城时,泰成帝已经昏迷了数日。
期间只醒来过一次,喂了点水,然后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京城城门的守卫比以往严格了许多,百姓出城和进城的时间,也只有午后的两个时辰。
萧霁骑着马直入宫门,没人敢拦。
他入宫之后,便直奔泰成帝的寝殿。
李德全已经守在了门口。
见着萧霁,仿佛见到了主心骨。
“殿下,您回来了!”
萧霁给了他一个眼神,便踏入门槛,直奔入内。
内室床前,已经站着一个身影,想必就是那月妃。
听到声音,那身影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之后默默退到了一边。
萧霁掀开床帘,低头看向泰成帝。
不过是一段时间没见,泰成帝脸上的皱纹似乎比从前更深了,脸色也更加苍白。
京里的冬天比南疆要来得早,这会儿寝殿里已经烧上炭了。
萧霁蹲下来,握了握泰成帝的手,感觉到一阵冰凉。
明明屋里热得要闷出汗了,可还是捂不热床上的人。
就在这时,不知是有所感悟还是什么。
泰成帝慢慢睁开了眼,他不知道看清了眼前的人没有。
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喉间滚动,发出一声干哑的声音。
周围没有人听得清。
但距离他极近的萧霁却通过他的嘴形,辨别出了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瑾妃……”他在说。
萧霁只在心底冷笑。
人都死了多少年了,现在才开始惦记。
已经晚了。
泰成帝第一眼错把萧霁当成瑾妃,等第二眼再看时,便看到了一身戎装的萧霁。
他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了许多。
他扭头看了看守在床前的人,对着月妃和李德全艰难地吐了两个字:“出去。”
李德全有点拿不住主意。
月妃倒是干净利落,她直接转身,对李德全说:“走吧。”
李德全看了看陛下和六皇子,心底有些不安。
毕竟这两位大吵、小吵的场面,他见得也不少了。
如今陛下病重,还真怕六殿下再来搞这一出。
不过,既是陛下的意思,他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人走了,萧霁才开口道:“说吧,想对我说什么?”
泰成帝努力支起手,朝萧霁抓了抓。
萧霁看了一眼,握住了。
泰成帝说得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
“你母妃……并非朕有意……”
他的话说了个头,萧霁就明白了。
他把话接上,说:“若父皇想得到我的原谅,那对不住了,我不会说。等你百年之后,亲自与我母妃说吧。”
萧霁说得很干脆。
泰成帝听得呼吸都急促了,几次想开口,最终引来的却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萧霁伸手捋了捋他胸口,说:“说点实在的吧,难得我回来千里迢迢见你一面。要知道,我母妃临终时,我可不在她身边,按理说,是该一视同仁的。”
泰成帝知道这个儿子的性子,原以为都这个时候了,就算是面上装一装,也得装个父子情深。
可没想到,他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愿意为他去做。
泰成帝胸膛起伏了几下,到最后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他转动着目光,示意了一下床头上的小柜子。
里面有他放着的传位圣旨。
萧霁拿了出来,可却没有打开看。
他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这个就随父皇一起进皇陵吧,我就不看了,我想要的,会自己拿到。”
听到这话,泰成帝双目颤动,竟隐隐有些泪光。
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反手抓住了萧霁的手臂,仍然希望萧霁能够打开。
萧霁这次没再抓住他的手,语气淡淡:“父皇如今只有两个选择,宣王或者是我。不过父皇放心,我不会让五哥继承大统,就算父皇圣旨里写的是他,我也不会让。”
泰成帝望着他的眼神,逐渐浑浊,不知是终于耗尽了力气,还是听到了他满意的答案。
泰成帝抓着萧霁的手,渐渐滑了下来,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这一刻,寝殿里很安静。
萧霁仍保持坐着的姿势没动。
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以为,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的心情多少会有些雀跃。
但其实,有一副重担,已经压在了他肩上。
他从不认为,坐上那个至尊之位,就一定是好的。
有时候,他甚至羡慕战洵夜,能够为了姜婉宁,抛下所有。
但也只是羡慕而已。
他从未想过要放弃权力。
只有握有权力,才能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
景和二十六年,泰成帝薨逝,六皇子萧霁代为执掌朝中事务。
守孝三年后,才正式举行登基大典,改号万和。
登基后,新帝钦点任命左相陆承安,右相纪砚书,同时广开恩科,招贤纳士。
纪文庭在翰林院当差三年,任满之后,自请外调出京,想为地方百姓,办些实事。
新帝恩准了。
万和元年,恩科后提拔上来许多贤能之才,燕赤官场焕然一新。
同年,武学监也出了几位武艺精湛的人才,其中便有裴映楠和战洵曜之名。
不过,鉴于定国公战洵夜的前车之鉴实在太过印象深刻,新帝鼓励满朝文武多加来往、交流。
文官不可只读书,武官不可只练武。
萧霁看着拟好的旨意,满意地点了点头,想着日后定会有许多人叫苦连连。
但他心意已决。
理完了近日的正事,萧霁招来一旁的李德全,问:“三年了,定国公还未回京吗?”
燕赤还没走完?
李德全轻声回道:“回陛下,老奴也没收到定国公要回京的消息呢。”
萧霁默了默。
他本来还想着,出了这个新政。
让战洵夜带头去做,毕竟朝中不管是新人还是旧臣,都怕他。
他是渐渐体会到战洵夜某个方面的好用之处了。
战时可以随时顶上。
国泰民安时,还能管理群臣。
比一般臣子好用。
今日,萧霁折子批得快,得了空闲,就去了后宫一趟。
他背着手,最终在“月云殿”门前停了下来。
吩咐身后宫侍不必跟着。
最后,他一个人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