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褚抱着古琴坐下,指尖轻抚琴弦,悦耳的琴音便飘扬而出。
琴音优美,但婉转之间却带着浓浓的哀愁,似乎有诉说不尽的思念。
长乐被琴音吸引,也忘了问那个人是谁,等一曲完了才恍惚回神,看向上首位。
应风修已经换了坐姿,靠在案桌前低头垂着眼帘,指腹一下一下的摩挲着面前的酒杯杯沿。
他好像已经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情绪之中,都没注意到琴音已经停了。
长乐收回目光,想问青黛那个人是谁,却见青黛坐在旁边闷不吭声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长乐一怔,按住青黛又要倒酒的手,“大师姐,酒多伤身。”
青黛冲长乐笑了一下,拿开她的手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仰头喝掉,抬眼看上首位的应风修,轻声呢喃,“酒能有多伤身呢?真正伤身的又不是酒。”
卫褚已经重新又开始弹琴,似乎是为了接上一曲的意境,弹的依旧是一曲表达思念的曲子。
长乐惊讶于自己突然的发现,目光在应风修和青黛之间来回转了几圈,见青黛喝完一瓶酒又去拿新的,才又按住青黛的手,“大师姐。”
青黛对她笑,“小师妹,陪大师姐喝两杯如何?”
长乐看着青黛。
她虽然在笑,但眼里却是浓的化不开的哀伤。
之前长乐不明白青黛提起被太后订下的婚约时为什么会是那般哀愁的神色,以青黛的能力想要退婚,应该有千百种办法,但她却没有退婚。
如今长乐才明白,青黛不是想不到办法退婚,也不是因为对于这段婚约是太后赐婚就无可奈何,而是因为有她在意的人希望她暂时保持住这段婚约。
青黛难过的从来不是婚约本身,而是让她保住这段婚约的人。
长乐拿过青黛手中的酒瓶,青黛下意识的伸手想抢,长乐给她倒了酒,回头又给自己倒。
青黛愣愣的看着长乐,“小师妹?”
“不是想让我陪你喝酒吗?”长乐端起酒杯轻轻跟她碰了一下,“今晚你想喝多少,我都舍命陪君子。”
青黛怔怔的看着举到面前的酒杯,过了许久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
青黛轻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跟长乐的酒杯重重的碰了一下,“小师妹,干杯。”
“大师姐,小师妹,别只你们两个喝啊,也带上我。”
“我们师徒五人今天第一次聚到一起,大家都开心,来来来,干杯干杯。”
许令拿着他自己的酒瓶和酒杯过来,乐呵呵的跟青黛和长乐碰杯,喝了两杯后索性就在长乐和青黛的小桌前席地而坐,看着高兴的很,还想拉着青黛陪他划拳,最后被长乐敬了一杯酒打断后才忘了这事。
青黛笑着骂许令傻子,许令乐呵呵的喊大师姐。
卫褚一直坐在中间弹琴,应风修一个人坐在上首位置,倒是不摩挲酒杯了,但只盯着一处看,神思好像都已经飘到了天外。
最后还是划拳了,只是陪许令划拳的人是长乐,喝酒的人青黛。
长乐不怎么会划拳,但她学的很快,青黛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喝了两三杯外,其余都是许令输。
许令很快喝空了三瓶酒,趴到桌上醉了过去。
青黛用筷子戳许令的脑袋,许令也没反应。
“小菜鸡,脑子没小师妹动的快,还敢跟小师妹划拳。”
青黛撑着侧脸笑,眼中也已经有了醉意,长乐方才尽看着青黛和许令喝酒去了,后面又只负责划拳,反倒是没有喝几杯。
“小师妹,你刚才是看出来了,对吗?”
长乐没有回答,只看着青黛,青黛垂眸笑笑,“是不是挺好笑的?”
“这没什么好笑的。”长乐平静回答。
有些事情的发生本身就是不受自身控制的。
青黛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自己知道这是不可以的,所以也从没抱过什么奢望。”
“我已经想好了,二十岁,等我满二十岁那年我就嫁人,然后安安心心的相夫教子。”
长乐知道青黛已经十九了。
大齐的姑娘比大晋的姑娘成婚晚一点,十八岁嫁人算是常态,青黛说她等到二十岁再嫁人,在大晋可能会有人在背后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在大齐倒也还好。
只是一个姑娘本身又有多少年可以等?
她现在可以说服自己等到二十岁,等真正到了二十岁的时候呢?
她就真的能放下一切,嫁给一个她自己不喜欢的人吗?
长乐看着青黛,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由的看向上首位置。
青黛也跟着抬头,忽又低低的自嘲一笑,“每年的这一天,都是师父最难熬的一天。”
“我其实真的很好奇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在死了二十多年后依旧让师父恋恋不忘,让师父至今也不曾娶妻生子。”
长乐看青黛,“你怎么知道师父心里有那么一个人?”
“我也是凑巧知道的而已。”青黛回忆,“有一次,我给师父整理书房,无意中看到了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看着也不过你现在这般大的年龄,容色明艳动人,但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笑容和她眉宇之间的那一抹坚韧跟英气。”
“师父从小深受先帝宠爱,养成了喜好游山玩水不喜欢权势的性子,这个女子应当就是他出游时结交的。”
“那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子就是师父心中的人呢?”
青黛垂眸,“画的旁边有师父提的字,一生挚爱。”
“你知道丹阳公主娇纵,师父跟高王又是那般势同水火的关系,为何师父还那么纵容丹阳公主吗?”
“因为丹阳公主的眉眼与那女子有三分相似,尤其是发怒蹙眉的时候。”
“就因着这三分相似,即便丹阳公主缠师父缠的烦了,师父也从未对丹阳公主发过火。”
“小师妹,下次如果你再与丹阳公主起了冲突,你就让丹阳公主三分吧。就当……就当可怜可怜师父。”
青黛说话的声音渐小,话说完已经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大师姐?”长乐轻轻的推了一下青黛的肩膀,青黛已经不回应了。
夜里的风有些凉,长乐刚准备起身去拿后面搭着的披风给青黛盖上,‘醉死’在桌上的许令先起了身,拿过后方的披风盖到青黛的身上,俯身将醉酒的青黛打横抱起,“小师妹,大师姐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长乐怔住,“三师兄,你没醉?”
许令笑了一下,“军中多是喝烧刀子驱寒,这几瓶米酒喝不醉我。”
“那你……”长乐看着许令仔细的用披风裹好青黛,到嘴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原来不只是大师姐在等,三师兄也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