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客官请进里面!”
店小二热情的将三位客人请进客栈。
为首的客人带着斗笠,他压着帽檐打量了会店内的环境,低声的对店二小道:
“我定的房间客人到了么?”
店小二愣了会,马上反应过来:
“客人已经到了,在里面喝茶候着呢,适才小人没认出您来,真是有眼无珠。”
说罢,店小二赶忙将三位领至一间雅间门口躬身说道:
“客人就在里面,小人这就为三位客官准备新茶。”
为首那人点点头,转身进入,却留另外两位把住门口,站在外面。
临安城里但凡御街商铺客栈里的伙计多少见识过些世面,店小二见那几人孔武有力的便装模样,外加里面候着的客人也是一身华贵,暗想莫不是皇城司的官人正在办案,便轻声好生伺候着,不敢多问一句。
雅间内,窗户旁边的茶座上坐着一位身着绿罗团花衣袍,头戴一顶清纱抓角儿头巾的客人。
此刻他正出神的望着窗外,手里把着半支折断的箭头不住的摩挲着...
桌上的蜡烛灯火莹莹,照亮他手中的断箭,半截木质的箭杆上已结下了一层包浆,看上去似有年头了,却丝毫不影响箭头利刃发出的寒光。
见有人进来,客人转过头来。
“你是?”
那客人好奇着仔细辨认,可奈何来人站在跟前不摘斗笠,一时也辨别不清。
“是你约我来此的?”客人站了起来,手里握紧断箭,“你是何人?”
见来人还不说话,客人有些气愤,转身欲走,这时斗笠下悠悠的声音传来:
“多年未见,张用大人如今高任皇城司都指挥使,不知还记不记得我哟?”
说罢,那人缓缓的摘下斗笠,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张用闻言大惊,灯光下,他终于看清那人的面容,虽有岁月的变化,那模样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当即喊了出来:
“韩雷!”
“哈哈哈哈”
那人点点头。
张用一把抓住韩雷的手,仔细的看那上面的刺青,仍然不肯相信。
“你真的是韩兄,韩将军!?”
“是”
韩雷笑着点点头。
“你不是已经...?”
张用说到这,意识到什么,他赶忙警惕的朝窗外看了看。
韩雷低声道:
“放心,门外有兄弟们把守。”
张用瞪大了眼睛:
“兄弟们?你是说神武营?”
韩雷点点头。
“我就知道,神武营不可能就这么覆灭了!”
张用一拳砸在自己的掌中兴奋的说道。
韩雷神色顿时暗淡下来,叹了口气:
“已剩得不多了!”
张用听闻也是一愣,赶忙拉过韩雷,两人坐了下来。
原来这张用与韩雷本就是师从的同门,当年他俩同在丘大人的帐下习武治军,接到朝廷出征北方的命令时,神武营的每位将领在誓师大会上都折箭以明志。
那张用在收到折箭时心中虽疑惑但也不得不前来赴约,遥想当初,他自应与韩雷同为丘名山大人的左右副将一同出征,可奈何那时的自己却恰染一场严重的风疾留了下来逃过这一劫。
后来神武营背叛的消息传回临安,张用自是不信,可奈何也无办法明证,只得默不作声闭上眼睛,自己悄悄每年在大军出征的时日遥祭一番。
韩雷看着昔日的老哥们,将这些年神武营忍辱负重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听得这位如今已是皇城司指挥副使的张大人不禁热泪盈盈。
他望着韩雷花白的须发,喃喃道:
“二十年了,都二十年了!咱们~都老了!”
灯光下,张用遥记起当年出征时的那些雄姿英发少年郎们的模样,如今都和自己一样两鬓花白。
一时无限唏嘘。
张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定定神。
“韩兄,此次来找愚弟,是欲何为?”
“是。”韩雷顿了顿直言道,“我是专程为了丘大人的事而来,我要为神武营翻案。”
张用愣了下。
“你知道朝廷当年把你们定为叛国罪,这可是重罪,虽然这事提的人少了,可都过去二十年了,兄弟们年纪如今都不小了,何必还担这个风险?”
这是一直以来他的夙愿,也是麻痹自己的想法,大家都老了,找个地方颐养天年不好吗?
“不一样的。”韩雷摇摇头直视着张用的眼睛,“那你相信神武营吗?还是你觉得我们都是叛徒?”
“自然不会。”张用义愤起来,他觉得韩雷如此说是对自己的侮辱,“我也是神武的一员,你是左副将,我是他们的右副将哩!”
“正因如此,我们更要给他们雪耻,让兄弟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韩雷也不禁激动的吼了起来。
门外客栈里的茶博士和店小二隐隐听见雅间里亢奋的声音,好奇的循声观望,一抬头,便看见门口那二人正按着刀警惕的盯着自己,心中大骇,只得装作没听到,战战兢兢的自觉换到更远的地方忙碌去了。
门前警卫着的神武营的兵士们仿佛陷入了一种幻觉,他们仿佛又置身于二十年前左右副将争吵的日子,今天听来还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温馨。
雅间里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韩雷看着脸涨得通红背着身去的张用,还是一如既往倔犟的脾气,他知道他如今的这个态度也是为了大家好。
沉静半晌,韩雷缓缓道:
“神武营的兄弟们苦啊!~~”
“难道你愿意看到兄弟们整日里东躲西藏?”
“丘大人自不必说...”
“他们本该都是大宋的英雄啊!”
张用长长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语气缓了下来。
“韩兄,你是不知,如今的朝廷已不比的以往,哎!这么些年,朝政已发生了很多变化,你如今长期漂泊在外自是不知,可想要彻底翻盘谈何容易?”
“不论如何变化,神武营鏖战胡虏关键之时粮草的突然断供总是不争的事实吧!”
“你说什么?!”
张用大惊失色,原以为郾城之战神武营只是单纯的战败而已,但如果是军需供应或者别的地方出现了状况,那可就是另外的性质了。
“你是说当时供应大军的粮草出了问题?”
“是被贪墨了,军需压根就没有送到。”
韩雷淡淡然。
张用震惊的呆住了。他的心中翻涌出万丈的骇浪,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两军对垒之时,如此重要的军需供应居然还有人敢动手脚,无论什么情况什么缘由,这在任何朝代都是大逆天杀头诛族的重罪。
他想不到何人敢下如此黑手。同时也可以想象当时的神武营是多么的绝望与坚韧。
“是枢密使汤相。”
韩雷紧盯着张用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得有些渗人。
“汤木会?”
张用对枢密使素有成见,但说到他敢战前克扣军资应当还不至于。
他有些不相信。
“这应该不会吧?”
“我这里已经掌握了一些事实依据,还有可以自证清白的证据,”
韩雷缓缓掏出贾禄的供词递了过去。
张角看着韩雷,不敢置信的双手接过,他急忙低头,瞪大眼睛看着供词上的字字句句,每个字犹如千斤的巨锤敲打在心间,真个看得一个触目惊心,肝胆俱震。
“这!...”
张用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愤怒,他怔了半晌,突然仰天怒吼:
“汤木会啊,汤木会,你真是有朝以来的第一神奸巨蠹啊!!!”
韩雷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待张用情绪平稳一些,这才缓缓说道:
“我们还有当时押运专卖的一些佐证,这些都可以相互印证。”
“这些年,神武营好不容易收集了这些证据,如今不敢放在一人身上。”
张用见状理解的点点头,不错,这些证据已经足够扳倒任何一位位极人臣的朝廷大臣。
“可是,你想如何做呢?”
他望着当年的左副将。
韩雷闭上眼,用手缓缓指向皇城的方向。
张用顿时会意,他瞪大了眼睛。
“等等,莫不是,你...你想告御状?!”
......
“进来吧,就是这里。”
沈洁说着侧身推撞开一扇低矮的小竹门。
进去是一间独立的小院房,看上去有些老旧,墙面石砖青苔攀延,屋檐边角放着一只大水缸,边上推着水盆木桶的家伙用具,一旁的空地上种着些花草,被人拾到得看上去到是十分整洁。
“帮我拿着。”
沈洁将手中的衣服递给沁心,麻利的打开房门。
一间小小的卧室,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只衣柜再加上 靠墙角面的一个硕大衣架别无它物。
沈洁将沁心领进门,接过衣裳挂在衣架上。
“这就是你的房间?”
沁心左右看了看。
“对啊!便宜嘛。”沈洁无奈的苦笑道“比不得你哟,如今马上就要叫你‘林夫人’了。自然和我等小老百姓不可同日而语。”
“你又取笑我。”
沁心气急败坏掐了掐沈洁,两个姑娘嬉闹了一番。
“哎,哎,你跟我说说呗,你和那林公子是真的好上了吗?”
沈洁八卦心起,拉住沁心不放手。
“这...”沁心脸又红了大片,“算是吧。”
她的声音轻柔了许多,语调里多了一丝甜意。
“啧啧,”沈洁酸酸的逗笑着,“傻姑娘,你可得留意,别被人骗了。”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沁心知沈洁的担忧,她看了看沈洁,将自己从台州逃难出来后的一些事情,以及与林有豪的过往,特别是他的一些体贴备至的描述了下。
“等等,”沈洁听着有些胆战心惊,虽然她们在台州时,所住隔着不过几条街道,但自己得到的信息和现在所听却完全不一样,“你家当时不是遭了火灾吗?”
沁心摇摇头。
“是暗杀。”
暗杀?!
沈洁有些不敢置信,她很震惊也实在是想不明白,叶船头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招此厄运,竟连带着一家老小都遭了殃。
“很复杂的事,有些连我自己也没闹明白...”
提及伤心事,沁心没有细说下去,只是转头静静的望着外面。
沈洁深知这是沁心心伤的地方,也就没有追问下去,她轻轻摸着闺蜜的背脊,内心也有些感伤。
“哎,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别再想了,要振作起来。”
“是。我现在好多了。”
沁心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她顿了顿,突然抬起头,用直率的眼神望着沈洁:
“说实话,我很感激他,没有林官人就没有现在的我,他在我心中就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你知道吗,就是这样的感情渐渐衍变成了爱恋,他就是我今生的港湾....。”
沁心这次‘大方’的将自己的心迹表露了出来,言语至真至诚,她的脑海里回闪着自己和林有豪的点点滴滴,满脸幸福慰藉的模样。
沈洁知道这是真的感情流露,她感慨着沁心命运坎坷的同时也很羡慕她能遇到这样的一位蓝颜。
她没有想到,沁心和那个纨绔的公子哥能走到一起,她更想不到林有豪痞气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如此的柔情。
“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沈洁不由得回想起她和沁心第一次遇见林有豪时作弄他的样子,他在街角逃离的那副狼狈的模样,她感叹着,嘴角却不自主的笑了起来。
自台州一别她们已有数载未见,本应有千言万语一夜也说不尽,此刻的她们却安静了下来...
沉静了好一阵,沁心突然问道。
“谢师傅怎么样?药铺还在经营着吗?”
沈洁看着窗外叹口气。
“没有了。自你家出事以后那谢彦平师傅也不看诊了,我还找过他一次来着,到他家时,他的东西都搬走了,应是搬家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沁心听后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泛起无限的酸楚。
谢老师,多好的人啊!
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一直以来也不知道这位师傅的音讯,虽然自己曾私下打听过,可奈何自己当时的状况...
自己这个情况,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可真就这样,心中却又难免不舍,她知道,有些人,可能就这样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