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雷起,山野迅速温润了起来,在下过一场细雨之后,一切都变得明晰悦目,万物仿佛被刷新了一般。那些阴晦的,污浊的尘垢纷纷退去,观宇林石展示出了它们最有生命的模样。
小雨停歇,阳光将山峦普照,那些低寒山坳中顽固的积雪终于彻底的消融。
——世界又回到了最美的样子。
沁心在林雪这里住了下来,一连数日,她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小小的道观里多了一份温馨的气息。
林雪带着心儿学习打坐、静气。
沁心则跟林雪讲述着一些有趣的过往,在叶家时,在万计。
包括她跟林有豪的。
她们终日形影不离,情感在迅速升温。
林雪仿佛回到了起初的时光,每当沁心熟睡时,林雪会在一旁轻抚着她的头发凝视着她的脸庞,当年与这个襁褓中孩子的短暂接触眨眼就被割断,想不到在十多年之后,老天又将这段时光给补了回来。
沁心则陷入了一种梦幻,她与林雪冥冥中仿佛有着某种联系,在她身边,她能得到一种轻松自在的感觉,这是一种极妙的相感相知的体验,在她人生的经历中只有在那艘彩船上曾短暂的发生过。
还是那么温馨的感觉,
她很珍惜也很庆幸自己能够再次找到了它!
她在梦中伸出双手,就如曾当年那个可爱的婴儿将的身前的人紧紧搂住...
......
一日清晨,
道观之中雾气弥漫。
沁心跟着林雪照常来到山中散步。
这是早间的惯例了,她们或坐或行或诵经或看日出,她们感受着阴阳接替日月轮回,心灵悠然自得。
沁心很享受这种绝然于世外的生活。
“心儿,这次何故你会一个人跑到山里来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林雪走着走着突然问道。
沁心愣了愣,连续几日的平淡生活她甚至都将来由忘却,想想世间的反复无常,想想自己身世的大起大落,如今回头再看沈洁的背叛,她生出了一些淡然的感觉。
“也算一段‘缘’ 吧,”她轻挽着林雪的胳膊,“是一段能遇见您的...良缘。”
林雪凝神望了望她,没有说话,半晌,她轻轻一笑。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不是么?”
沁心有些惊讶,仿佛林雪已经了然了一般。
“您...?”
林雪没有回答,她指着一处云气聚集的地方。
“你见那团山气了么?”
眼前群山之间山气涌动,那气团变化无形,幻化出各种形状,似马似鹤,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它们聚合离散,远远望去好像有生命一般。
林雪喃喃自语道:
“万事皆有因缘,也是业力使然。”
“你能找到这里,也正是咱们的机缘到了。”
她说完对着沁心笑笑。
沁心一脸茫然。
“您的意思...我”
“心儿,我的意思是不要执着于此,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
“恩.”
沁心轻轻点了点头。
......
山里的生活是平淡的,也是充实的,沁心在林雪的教导下,学着呼吸吐纳,她试着将心神内收,只是总有些不稳定,她感觉内心之中有种东西似乎在水下蛰伏着,不时会干扰着自己...
“心儿,我总感觉你的胸中有股执念。”
一日晨起打坐才一个时辰,林雪有些疑惑的看着沁心问道。
“我...”
“或者你不必细说,你的心里仿佛压着什么东西,能大概告知我一下吗?”
沁心惊讶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是....”
她的眼光黯然下来。
“是我叶家的爹娘.....”
“他们?”
“他们被人谋害,全都死于非命....”
沁心有些疲惫的靠在林雪身上,林雪轻轻将她抱住。
“自从台州逃难到临安,这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上....我有些累..”
“不能适当放一放么?”
林雪虽不知详细的情况,但看到沁心脸上浮现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疲惫神色,不禁有些心痛。
“不!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我要为他们报仇!”
沁心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那是一股不屈的决然之气。
林雪蓦然了一阵,她微微叹了口气轻抚着沁心的后背。
“心儿....”
林雪本想劝劝,但看着她坚毅的眼神,知道她已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你知道吗?豪儿小的时候,最是倔犟...”
林雪回忆起往昔,她仰起头,温柔的笑笑。
“他那个时候总是出门惹祸,怎么管教也不听,回来一身的伤都是我给他擦的药... ”
“他那个时候咬牙忍着伤痛的眼神就和你现在的一模一样。”
沁心也笑了笑,她想起初见林有豪时,他砸人家马车的场景,他那桀骜不驯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
“是。我学习香道的起因完全还是拜他所赐呢...”
“哦?还有这等事.”
沁心将初时与林有豪的恩怨以及来万计的赌约都给林雪讲了一遍,逗得林雪哈哈大笑,沁心被她情绪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嬉笑了一阵,沁心突然觉内心有些愧疚,她感觉自己有些对不起他。
是的,出来这么久,只顾着自己的宣泄,虽然受到了伤害,可他是无辜的啊!
林有豪一定着急坏了,想想他焦急的模样就有些心疼,想不到自己也在无形中伤害了他。
不得不说,逃避的这些日子让她发现了这样的一个事实,那个人已是自己心中最难舍的牵挂。
沁心望着林雪,认真的说道:
“雪姨,您想他吗?”
“有豪可是一直都深深思念着您呢......”
林有豪对于姑母的感情是真挚的,热烈的,这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任何人也割舍不断的。
“他...”
林雪欲言又止,看得出来,她在克制内心的起伏。
她想到自己遁入空门的那些日子,舍断情缘本就是最困难的事,想不到修行了这么久,如今突然验证之下,发现自己还是没能彻底放下。
她定了定心神顿了顿,站了起来。
“我们....出去走走吧。”
两人出房间来到大殿,林雪诵读了一遍《功课经》,心里平静了一些,她开始烧香礼拜,沁心则在一旁打扫庭院。
功课完毕,两人又到殿旁的菜园收拾忙碌了一会,晨食过后闲暇之余,林雪推出盘茶具,用泉水仔细的泡起茶来。
沁心在一旁望着林雪仙姿佚貌端庄的模样,她身上笼罩着的那种圣洁的感觉总让自己有些着迷,不知怎的,自从嗅觉得到升华以来,这种感觉仿佛有如实质一般。
“雪姨,您在万计做香师时应当很年轻吧?”
林雪淡淡一笑。
“那会儿你还没有出生呢。”
沁心歪着头顽皮道:
“那您一定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咯,我要是看了一定都会忍不住的心痒痒。”
林雪笑骂着给她倒了杯茶。
“快堵住你的嘴吧,你这孩子都瞎说什么呢。”
“您知道吗,您可是我的偶像呢!”
沁心突然笑着扯住着她的胳膊。
“我?”
“是真的,虽然我跨入此行纯属偶然,但真正开始学习调香,可是从您的‘华贵夫人’开始的,您可以说是我的‘领路人’呢!”
“哦?你试过,那款香都好多年了,人们早就忘却了。”
林雪想起往昔那段艰苦的时光,那时的万计正陷入艰难,她日夜起早贪黑才将华贵做了出来。
“不会,当年临安府谁人不知啊。”
沁心喝口茶,她将自己第一次品鉴华贵的感受描述了一遍,是那么的印象深刻并且铭记于心。
听此言,林雪有些感慨,华贵之后,她就进入了香药局,再后来就出了那些事,想不到时隔了这么些年,还有人记得那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