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心回来休养了几日。
在万蛾以及林有豪的强烈恳请下,沁心只得带领着他们再度上了山——他们要去寻林雪。
还是那处山林,山中的观宇依旧耸立。
三人进入山门,只见,
院中的香炉烟火早已熄灭,地上满是山风吹下的落叶。
主殿里还是同样的清明肃穆,沁心领着他们穿行到了林雪的房前。
房门没锁。
似乎是特意虚掩着门。
“雪姨。”
沁心试探着叫了一声,
无人应答。
‘吱呀~’一声,
沁心缓缓推开了木门。
万蛾母子对望一眼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
只见敞开的衣柜里,衣物行囊早已收拾一空,书架床榻上空空如也,桌上青灯仍在,下面还压着纸张。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的宣示主人离去的消息。
“这.....是姑母一直的住处?”
林有豪望着简陋的斗室流出了眼泪,他没想到林雪就这样一个人过着如此清苦的生活。
沁心上下望望,心中无限唏嘘起来...
想不到几日的时光,变化如此之巨。
之前温馨的空间,如今已是一副凋敝的光景。
只有这些沉默的物件,昭示着这里曾经居住了一位传奇的女子。
“阿雪!”
万蛾大喊了一声。
声音在观宇中回荡,回应她的只有林间风叶的声响...
沁心站在初来时同样的位置,望着同样的房间,还是同样的陈设,她的脑海里浮现起她们在这里一起吃住,一起修行的温馨场景。
还有山中绿意茵茵留下她们的身影,莺飞草长间是她们论道的地方....
如今,风景依旧,只是这山岭中人已然不在...
“她....真去云游了?”
沁心喃喃说了句。
“什么?”
林有豪依稀也记起林雪确实说过要去云历四方的话...
万蛾沉默着走到桌前,她拿起青灯,拾起下面的纸张。
这是是一封信,是林雪留给自己的。
隽秀的字体印入眼际,是熟悉的感觉。
有豪与沁心也凑近过来。
纸张在万蛾的手中有些颤抖,上面浓艳的墨迹应是这两天才写下的,很是新鲜。
蛾姐:
见字好!
了尘要去云游了。
有些遗憾不能见上面,请原谅。
出行之前仍感心潮跌宕,思虑之下,留下这封信与你。
若你见时,我应正去往那山巅云海间...
你我二人,一别十余载,忆往昔与你朝夕相处的快乐时光,十分怀念!
我自幼性弱,还记往时,每受到欺负都有蛾姐为我出头,现在偶然想到这些,那些日子仿佛仍在眼前,心里非常感怀。
娑婆世界,几经不幸与磨难,深知世之艰难,再加待人接物,雪儿早已力有不逮,故自愿出世,此吾愿也。
滚滚红尘,多少悲苦离合,雪儿见到太多,所见恩师与大哥的孩子都已长成,还能走到一起,也算极大的欣慰了。
试想,心儿与豪儿,他们能在茫茫人海遇见,这岂不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我本世之闲人,如今一切安好,也许这种生活更适合于我。
大哥已去,蛾姐定要保重,我于尘世的牵挂只有你们,只愿大家一切安好。
缘起缘散,世之自然,请勿寻勿念,我会在天涯四方为你们祈愿平安。
了尘敬上
三人看罢,泪眼婆娑。
万蛾更是有些伤感,她红着眼睛凝望着林雪曾经居住的地方,轻拂着她曾使用的器物,久久不肯离开...
她知道,
那个最好的闺友,她不会再回来了。
...
直到日头西坠,三人这才失落的下了山,他们一路无语,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林沁二人将万蛾送回万府,一路上万蛾情绪很低落,回府便睡了过去。
林有豪又待了一会儿,确认母亲没事,他们这才放心的离去。
是夜,到家。
林有豪来到沁心的房间。
“心儿....”
林有豪也有些沮丧,他需要找人倾诉。
“你说姑母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住在那?”
今日他很难受,虽然林雪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遁入空门是她之愿,可见到姑母的住处还是让他忍不住心酸,他实在想象不出林雪这么些年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还在那样一个简陋的地方。
沁心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沁心轻声说道,“但你不能在以一个世俗的标准去判断..”
“雪姨已经不是你从前的姑母,她是道人、是高人、是不世出的了尘师傅。”
“她的行事不是我们所能猜度,所以...唯一能做的,支持她就是对她最好的关爱啊,你说呢?”
沁心语言温柔,说得在情在理,这是这些天来的感悟,她觉得自己受益良多。
“她升华了,虽然历经磨难,可终究还是靠自己走了出来,你要为她感到高兴才是。”
林有豪吐出一口气,无声的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阵。
“心儿,能和我说说那日为何你喝了一瓶醋么?那么酸的东西,你怎么...”
林有豪想起沁心出走前的情景,不管怎么说,这是这些日子自己心中最大的疑点,相信任谁也不可能把一大瓶醋给这么直灌了下去。
“是,我那日...”沁心愣了愣,她想想还是说了出来,“闻不到任何东西了....”
“闻不见了?”
林有豪有些惊异,别的不敢说,心儿的嗅觉在整个大宋可能也无人能出其右,怎么又会突然就闻不见了呢?
“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只觉得口渴,起初还以为那只是一瓶水...”
沁心眼神躲闪着,原因她后面自然知晓,只是过程不愿再提,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撒了谎,面对爱人,她这次只愿自己来承担。
“当时我很害怕,我感到自己很没用,对于一个香师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所以,我逃离了。”
“可你害怕什么呢?”林有豪望着她的眼睛,“这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我害怕自己变得毫无用处......所幸,后来在那山中又恢复了过来。”
林有豪有些疑惑。
“是之前‘幻视症’的原因么?”
林有豪想了想。
沁心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
她的声调低下来,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林有豪却有些愤怒起来。
“心儿,你...”
“我终于明白你的忧虑,我很失望.....”
“心儿,我记得曾对你说过,不要存在这些‘价值’、‘报答’的思想,你是独立的,自由的。”
“嗅觉没有了也没什么,你知道吗?你对我,对整个万计,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啊!”
林有豪双手压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他很心疼,这个善良的姑娘总是一门心思想着回报。
她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
“心儿,有件事我现在就要同你说...”
林有豪将沁心抱起来,他的身上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味道,眼睛里闪烁出一种别样的光辉。
“你听好了。叶沁心,我要娶你,明媒正娶!”
沁心瞪大眼睛微微愣了愣,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切太过突然!虽然曾经有过幻想,可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她却又不敢相信了。
他是在向我求婚么?
林有豪一脸郑重的看着她。
“从今往后,无论什么困难和灾祸,我们都要一起承担。”
沁心胸部起伏起来,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他是那么重要,正如林有豪在她心中也是一样。
“有豪,我...”
沁心有些哽咽起来。
“这也是大家的期许,更是我的夙愿...家母已经跟我说过,婚礼的事她来操办。”
林有豪目光柔情的注视着她。
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此捅破。
虽然此番沁心的出走有些离奇,有些细节感觉她也不肯细说,不说就不说罢,关键这样从此以后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你愿意么?”
眼前的心儿呼吸急促,她脸颊绯红,笑容满面。
林有豪目光变得炽热,他动情的望着她的眼睛。
沁心目光变得盈盈如水,温柔四溢,她在林有豪的额前轻轻一吻,然后轻轻一笑。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他也笑了,像个孩子。
“咱们岁末就办事!”
......
万计少东家与逸香主执约定婚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京都各界纷纷发来了贺礼,官府、商会、还有一些大的香店都派人登门庆祝,往日清静的林府热闹了起来。
距离大喜之日尚早,但府里的装饰修缮方案可以先行安排,万蛾早早的叫来了师傅丈量画图,还有一些花匠也跟了过来,准备对院里的花圃进行一番整理。
万蛾与有豪夫妇商议打算——既然心儿娘家已不在,此时正好可将林宅用上,反正也是走个形式。临婚时,有豪从府里去林宅迎娶沁心,回府居住;也可以由他们一起再住回林宅,总是儿子已然成婚,另立门户也是说得过去的。
同时,林有豪的宅子也要开始整修装潢,这里以后代表的就是沁心的娘家了。
当下欢喜,林宅内一时充满了欢声笑语。林有豪吆五喝六招呼着一群朋友胡吃海喝,沁心怕羞,与林有豪的朋友们打过招呼,便跑去房间躲了起来。
俗话说,有人欢喜有人忧。
临安府城内,自然就有这么一位。
张香香大小姐在听说了消息之后,在家里连发了两日的疯。
她将下人赶出自己的房间,对着满屋的瓷器一通猛烈发泄。
嘭~~!
又一支精致的花瓶被摔了个粉碎。
“那个女人...”
张香香怒不可遏,她脸上的泪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小姐..你..”
门外贴身的丫鬟小心的伺问,不知何事惹得小姐如此怒火,虽说主子平日里任性了一点,可从未见她发这么大火啊~
好可怕!
“滚~~!”
房门一声巨响,是瓷器砸来爆裂的声音。
丫鬟赶紧逃开。
张香香趴在桌上,她看着满地的碎瓷,声泪俱下:
“为什么?”
“为什么要娶她?”
她对自己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儿滚落下来。
她看见桌边的那封信,这是上次跟踪沁心得到的。
家事不幸,被朋友所害,本来对她还有一丝同情的,想不到这才几日,居然走到了婚娶的地步。
难不成,他们有了夫妻之实?
张香香摇摇头,她不愿相信,
林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难不成...
等等,
一道闪电划过心间,
她一定是故意这样,惹引得林哥哥动了爱怜之心。
一定是这样!
她的手段真是卑劣!
她无脑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