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雷的回答让沁心足足呆怔了好一会儿,她想了想,自嘲的笑道:
“你知道我?可怜之前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是孤儿对吗?与生身爹娘在海上分开,自小被叶家收养...”
韩雷的话语突然宛如一把尖刀,瞬间就穿透了她的心。
“你如何得知?”
沁心一惊。
“你的生父是宗学博士,游船时被金人所害,一同还有你的娘亲,她被金人掳走了...”
面前的人继续说着。
沁心瞪大眼睛点了点头。
她的惊讶无以复加,可细想起来,当时船上生母的下落确是她不清楚的,这点甚至林雪当时都不知道。
“那就没错,我已经完全确认了!”
韩雷叹口气,眼睛盯住沁心,好像在看一个刚锁定的目标。
他此刻完全确认现在在他面前的正是十六年前随波飘逐的女孩,是那个他曾经调查了已久,下令刺杀也未得手的女子。
“你...?”
沁心的内心掀起了一股巨浪。
这些埋藏在最深处的事情,却被面前之人如此精准轻易的剖开,可以想象,这是何等的颠覆!
她的疑惑更大了。
她走了回来,在他对面找了张椅子木然坐下,一脸的疑惑与惊异。
韩雷看看沁心复杂的表情,接着继续: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台州的悟真坊。”
“那时你被各商家和民众围捧着,街上被堵得水泄不通。”
沁心脑海里回想起来。
她不会忘记,那是‘馨林’刚面世时,自己第一次面对众人的情景,可是,她不记得自己曾见到过眼前这张面孔。
“我当时见过你?”
韩雷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我在人群之中,你自然见不到我。”
沁心怔了怔。
“可和这些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从那时起就在调查我么?”
韩雷没有理会,却是不急不慢道:
“你还记得在万计遭到的袭击么?那是我们的第一次交集。”
沁心心中猛然划过一条闪电。
“等等!”
她突然想到醉仙楼前韩雷身边戴着头巾的男子。
“说到这,我想起来了...”
“那二个人...”
“当时对我下手的好像是你身旁的两个人?”
韩雷眯了眯眼睛,想起了胡典与李明。
“你发现他们了?”
“恩,只是不敢确认。” 沁心眯眼回想着,“后来在醉仙楼前,你们乔装打扮,我感觉你身后带头巾的二人和他们的气味很相似。”
韩雷记起当时这姑娘凭借嗅感指示杀敌的技能有如神迹,当即了然。
“不错。是他们。但那次刺杀,是我下的命令。”
他坦然直言,淡然的表情好像是在聊着一个十分轻松的话题。
沁心却是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她向后靠了靠,头脑里有点消化不过来。
“你们要杀我,为什么?”
韩雷没有说话,他缓缓将身体撑起,看向窗外。
“因为我们当时受制于人....”
“确切的说,是受制于金人的元帅完颜耶律。”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沁心直愣愣的眼睛。
“完颜耶律?”
沁心思索了一下,她从未听过这个的名字,还是个金人?
“对,他是金军的东路大帅。辖制着装备精良的女真大军。”
“这....?”
沁心不知韩雷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有点云里雾里。
等等!
她猛然间盯住了他,充满惊异的眼光在剧烈的跳动着。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你们在为金军做事,你们真的....?”
她不敢说下去。
“叶姑娘是想说,我们是‘叛军’,对么?”
韩雷没有回避,而是率直言道。
沁心不敢吱声。
韩雷仰头闭上了眼,这是最令他痛苦与沉重的话题。
“是的,你这样认为也没有错。”
他沉浸了好一会儿。
“叶姑娘应该不知道当年的‘郾城之战’吧?”
沁心摇摇头,
这个她确实不知,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出生。
韩雷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又向着窗外眯起了眼睛。船外风景迤逦,思绪将时空瞬间变幻,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段不忍回首的峥嵘时光。
“当年朝廷力图向北打开一些局面。当时派出了几路军队,我们神武营在丘大人的带领下与金人一路征战,许多兄弟都丢掉了性命...”
“那是一场场艰苦的战斗,只有我们深入敌境,一直在挺进。战斗虽然激烈可还算是顺利,我们节节胜利一路高歌猛进,就在大家都觉得更大的胜利就在眼前的时候,不知从哪一天突然开始,军饷粮草没有了消息,但我们还是接到了进攻的命令。”
“军令如山。又不能后撤,没有办法,我们只有硬着头皮往前冲,渐渐的,战场态势颓败了下来....我们从金人的包围里不断的突围,可是没有粮草了呀,对于正在热战中的军队,这无异于釜底抽薪....”
韩雷闭上了眼,似乎在回忆这段惨痛的历史,这里面有太多的东西让他始终也无法介怀。
“我们饿了开始吃战马,吃地洞里的耗子,甚至是草根树皮,一切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我们吃尽了,可是依旧抵不过饥寒....”
“后来敌人也发现了我们的弱点,并不急与我们决战,只是远远的牵制着我们,他们希望我们自己把自己拖死...”
“北方天寒,我们缺衣少粮,经不住时间的拖耗开始成片的倒下...”
他说着渐渐愤怒了。
“你知道吗,这些浴血的勇士有很多不是倒在敌人的刀剑之下,而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你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吗?!”
船舱里很安静,寒凉的秋风似乎受到这里情绪的感染,吹动窗棂轻轻的呜咽了起来。
韩雷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气息。
“我们坚持了很久,在后来丘山大人身死,整个大军,整个....”
他渐渐哽咽起来。
“整整二万余人啊,如今只剩下...”
声音沙哑透着苍凉,听了让人心中发颤,沁心也不禁的流下了眼泪。
征战沙场的人本就带着一股戾气,看着他魁梧的身躯在轻轻的颤抖,让人无比的心酸。
神武营的事迹在台州的酒楼里,沁心现场曾经听到一些,只是没有这么完全,听着经历过那场劫难的当事人讲起事情始末,悲怆的画面感仿佛浮现在了眼前,相信不论什么人在现场,虽然这么多年已经过去,现在听来仍会感觉到是无比的震撼与痛惜。
可以想象,当时的他们该是多么的绝望,一切的转折都是这么的突然。
“我看着身旁的兄弟活活的饿死,冻死,他们从不怕正面的金人,可是也躲不过背后的算计...”
“我们战败了,突然又得到朝廷判定我们为叛军的莫名消息,许多人受不了羞愤,当即自杀成仁,还有那些受伤的士兵,他们已经拿不起武器,可他们硬是抱在一起撞石而死...”
“你见过他们倒在地上依旧不肯闭上的眼睛吗?”
韩雷突然睁大眼睛看着沁心,表情狰狞。
“我没办法了!我跪下来求他们,一定要活下去,我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我们不怕死,但我们要活下去。”
“是的,我们投降了,为了那些兄弟不再平白的冤死,为了给神武营保留最后的一丝命脉,我投降了!投靠了完颜耶律。”
沁心哭出声来,她捂住嘴唇,可也止不住的抽泣,同样隔壁房间里的眼睛,也早已是泪水奔涌如洪...
“是的,你们说我们是叛军。”
“我们不敢否认。”
“可我们是被叛军的罪名而逼到‘背叛’的,而这一切主使者恰恰是看中了这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