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似乎更重了,橙色的天幕下,竟有雪儿飘落下来,越下越大,大片的雪花和着间隙吹来的白绒花语在空中打着璇儿漫天飘舞。
汤木会一行急急的奔向和宁门。
这是一处城南内城门,刚接到情报,已有小股的金军从别的城口闯进了内城,但目前的主力尚被阻挡在和宁门外。
他们行走在厚厚的城墙之上,内心其实已经紧张万分,面上却要强作镇定。
为了防止跟随的从将把他看穿,哪怕再焦急,汤木会也得装出一副胸有成竹不急不缓的样子,毕竟自己身上还背负了一个‘佐天子执兵政’的名头,不能失了体面。
众人抵达墙口时,只见东西两侧的禁女道士观和公庙前,宋金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他们或被箭槊死或被巨石砸死,满地都是断臂残肢,现场场面惨不忍睹。
剩下的士卒们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在城墙上搭着战棚,密置女墙。
他们个个神色木然,仿佛还没睡醒就被打蒙了一样。
战火已烧到眉毛,现在才开始布置城防,可见这仗打得有多么的仓促!
汤木会看着眼前的情景心惊胆裂,他又偷瞄了一眼另一边。
城下丢弃了一些金军的尸体,他们好像后撤了一些。风雪眯眼,依稀看起来对方人数并不是很多,他们在陆续的搬运一些轻量的器械,似乎在准备着下一次的攻击....
汤木会知道,完颜耶律乘船费尽周折的绕到这里,绝对不会只有这些人,估计还有大批的后续队伍还没赶到。
可何故如此急迫?
等等!
他猛然意识到,他们是在抢时间!
这批金人一定是接到了急速攻城的命令。
他们不待集结就开始冲击城门,而且是趁着元夕的日子,很明显,完颜耶律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快速开花的效果。
四壁指挥使吴勇远远看见汤木会,立刻率领诸位将领走了过来。
战事已进行了一阵,此刻正是休整的间隙,大家的脸上却都已露出了疲惫之色。
城下的金军显然是做足了准备,他们不按章法,分散出击,各个城口都有他们的身影,形势已经十分危急。
“情况怎么样?”
汤木会急声问向走过来的吴勇,面前的这位城防驻守指挥使一身甲胄武装。
眼前的吴勇身躯雄伟,出生于功勋世家,他为人正派,是宋军高级官员中极其坚定的主战派。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政治态度,一直受到上层的打压,其中还有不少正是来自枢相。
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汤木会知道,临安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在容不得半分政见分歧上的内耗。
况且,现实已经证明了一切。
金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在扯别的早已没有了意义,只有共御外敌才有可能生存。
“禀大人,这支金军是从南面攻入,外城水门已破其三,甚至内城已有零星的金兵闯了进来,”吴勇摘下兜鏊,表情有些尴尬,“外城实际已...不可守。”
“外城还有许多百姓呢?他们怎么办?”
汤木会身旁的巡检副使睁大眼睛急急的问道。
巡检副使长着一对大大的牛眼,瞪起时更显大了。临安府的城防他是清楚的,共分三重,分别为外城、内城以及宫城,它们层次递近,每一重都相当于一条防守边界。
眼下最外层的外城四壁失守,可内城与外城之间还居住着数十万的百姓啊!
“已经顾不上了...”
吴勇微微叹了口气,他看向外城的方向,眼神里有些哀伤。
汤木会听罢有些眩晕,心间有种深深的寒凉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外城那些百姓的生死,他倒没有特别在意。怕只怕,万一金军心一狠,又制造出一个万巷无人的历史惨剧,那自己这个枢相的名声恐怕要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了。
眼前的吴勇顿了顿,他转过脸取下腰间的水壶猛灌了一口,接着之前的说道:
“外城四壁失守后,军心涣散,有些人已经混在百姓中间或者逃难出城去了,剩下撤回来的也不多,下官将他们编入兵营,并清点了人数.....如今凑在一起守卫内城的只有约区区数百人。”
“只有数百人?”那巡检副使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顿了顿赶紧道,“那赶紧去调人啊!”
“已经去调了,只是....”吴勇身边的一位身材略些短小的将领摸摸脑袋颇有无奈,“目前主要的人员部署都在城北的方向,调援已然来不及。”
众人默然。
大家知道自北方二城丢失后,官家将大部分的兵力都放到了北面,目的是预防金人南下,可谁料到狡猾的他们居然从身后杀了过来。
“可即便这数百人,守备的物资甚至亦不足供应。”
吴勇叹一口气,显得有些无助的样子。
众人又是一愣。
身旁一名随行的副官附和道:
“下官巡点贮存守御之械的防城库,发现大部分城防库里的储备都已经残缺不全。”
“特别是一些大面积毁伤的器械,像床子弩、炮座等,都已经大部损坏或腐朽了。”
“只有勉强一些神臂弓和少数的床弩还可以使用。”
汤木会木然,他顿了顿。
“朝廷不是每年都下拨维护费吗?”
据他所知,朝廷每年都有修治京城所的维护费用,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吴勇摇摇头。
“据反应,这些钱已经数年都没有见到了。”
汤木会呆怔了一会,心中顿时了然,这不是就是秃子头上的蚊蝇——明摆的事。
显然这些钱已经落入了私人的腰包。
他忍不住在心头大骂了起来。
这些该死的混蛋!真的是要钱不要命啊!
虽然自己的手也不干净,但维护临安的重要性他还是知道的,毕竟城破之时,所有的人都不得善终啊。
城防如此重要,事关自身安危,可这些修治京城所的王八蛋居然敢这么玩!
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可怕威力。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难道去把这些混蛋抓起来杀了?
他没有那样的魄力,更没有那样的底气,他可以想象这些蛀虫被绑缚在一起骂自己是个更大蛀虫的样子。
他如一只泄气的皮球一般疲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