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佑和林玄儿顺着腥味飘来的方向走去。
大道,空地。
十来具尸体。
这十来具尸体徐天佑和林玄儿之前是见过的——正是劫他们道的山匪。
领头人的那柄破烂不堪的剑终于是断成了两截。他躺在地上,不甘地睁着双眼看着天,右手依然做着紧拽的姿势。
徐天佑叹了口气道:“安息吧,望你来世能投个好人家。”言毕,他将领头人的双眼合上,又在他身上搜着什么。
林玄儿瞳孔震动,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活下去?”
徐天佑叹了口气道:“或许……这就是命吧。”
林玄儿道:“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这也是奢望么?”
徐天佑不说话。
林玄儿问道:“他们怎么死的?”
徐天佑看了一下附近几具尸体的伤口,很容易看出这伤口并不是一人所为,而且不是一种利器所致,那一百两银票也不翼而飞。
徐天佑道:“他们遇到了真的劫匪。”
林玄儿看着领头人的尸体问道:“如果……如果我不给他们那一百两银票,他们能活嘛?”
徐天佑急忙道:“玄儿,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林玄儿不说话,转身走到路边,蹲下身子拔出一支双刺挖着土。
徐天佑问道:“玄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玄儿的眼泪滴进泥土里。
“我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我想……我想让他们入土为安。”
徐天佑也蹲下身。他拔出叶群城的佩剑也跟着林玄儿挖坑。
“叮铃,叮铃。”
一年轻道士从远方而来,腰上的铃铛发着清脆的响声。
年轻道士走着走着震惊地停下了脚步——不论是谁看着十来具尸体也会震惊。这尸体旁还蹲着一男一女正在为他们挖坑。
年轻道士默念福生无量,便朝徐天佑和林玄儿走了过去。
他看到林玄儿脸上全是泪痕,看到徐天佑满脸凝重。但他没多说一句话,拔出背上的宝剑也帮他们为这十来具尸体挖着坑。
徐天佑和林玄儿见一个陌生道士加入,也没有问一句话。
三人终于是将坑挖好,将十来具尸体埋进坑中,最后将坑填好。
黄昏,夕阳。
夕阳西下,染红了天边。
徐天佑折断一根树枝插在尸坑前。
三人对着尸坑拜了三拜。道士盘坐在地,念了一遍道教超度咒。
念罢,道士叹道:“哎,愿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徐天佑抱拳作揖道:“感谢道长相助,敢问道长道号。”
道士道:“玄妙观,玄诚。”
徐天佑道:“这世道这么乱,道长为何下山而来?”
玄诚道:“正因乱世所以才下山。”
徐天佑道:“道长高义。”
玄诚问道:“这十几人是遇了劫匪?”
徐天佑点了点头。
玄诚叹道:“乱我道心。”说罢,便回头欲走。
徐天佑问道:“道长是去哪?”
玄诚道:“去镇里打听一下劫匪的山寨在哪。”
徐天佑道:“打听之后呢?”
玄诚看了他一眼,道:“这帮山匪滥杀无辜,乱我道心,自然是杀了。”
徐天佑道:“道士不应该是超脱外物,以德服人么?”
玄诚道:“跟人才讲德,跟畜生讲德他们听得懂么?”
徐天佑道:“道士不应该都讲究上天有好生之德么?”
玄诚叹道:“那是天的事,我只是人。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姓名。”
徐天佑道:“在下徐天佑。”
林玄儿应付地回道:“林玄儿。”
玄诚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林玄儿。
玄诚问道:“天音阁林玄儿?”
林玄儿点了点头。
玄诚问道:“你怎一路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林玄儿道:“道长,我……杀人了。”
玄诚道:“为何杀人?”
林玄儿把事情经过事无巨细说了出来,也把杀人动机说了出来。
玄诚道:“杀得好呀!那黄员外不该死么?”
林玄儿道:“该。”
玄诚道:“你是为民除害,为何自责?”
林玄儿道:“可……我也成了杀人凶手。”
玄诚哈哈大笑道:“一看你就刚入江湖不久。你这种世家大小姐不在家待着,为何要出来跑江湖?”
林玄儿道:“我想当大侠。但现在……好像,觉得当大侠也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
玄诚道:“你听过一句话么?”
林玄儿道:“哪句话?”
玄诚道:“侠以武犯禁。”
林玄儿不说话。
玄诚道:“这世上总得有人入地狱的,为何不能是你?”
玄诚又问道:“什么是侠?”
林玄儿道:“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玄诚道:“你觉得锄强扶弱,匡扶正义靠讲道理就可以么?若世间所有事情光靠讲道理便行,那天下早就太平了。”
玄诚又道:“有人为私欲欺压弱小,为私欲杀人,就得有人浴血问道。我再问你,什么是侠?”
林玄儿答不出来。
玄诚道:“侠在弱势的人眼里是下凡的神仙,但在恃强凌弱的人眼里便是索命鬼。我再问你,什么是侠?”
林玄儿依旧答不出。
玄诚道:“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扫尽天下不平事,这便是侠。”
林玄儿喃喃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玄诚道:“你为何要给这十来具尸体挖坑葬了他们,他们是你杀的么?”
林玄儿道:“虽不是我杀,但却因我而死。”
玄诚道:“为何?”
林玄儿道:“若不是我给了他们一百两银票,他们便不会遭此劫难。”
玄诚道:“为何给他们一百两银票。”
林玄儿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玄诚道:“他们活不下去了,你出于善心帮助了他们,却把他们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你真……哎,乱我道心。”
林玄儿道:“总归……与我有关。”
玄诚道:“让他们活不下去的明明是这个世道,你却觉得是因为自己。你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林玄儿低下了头。
玄诚道:“如果有一天你明白了什么叫大善即大恶,便算悟了自己的道了。”
徐天佑突然道:“你真是道士?”
玄诚拍了拍自己蓝色的道袍,道:“如假包换。”
徐天佑笑道:“我总以为道士说话应该是玄之又玄的。”
玄诚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玄之又玄的事情。”
太阳已完全落下。
三人各自怀着心事沉默地往前走着,只有玄诚腰间的那串铃铛发出“叮铃”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