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苦熬,浑身馊味的我终于从奉先殿中走出来重见天日。
然而等待我的并非鲜花同掌声,而是百六十斤的朱三胖,他就站在奉先殿宫门外,隔着老远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怨念同怒气。在他身后还有几个跟班,其中两个家伙一直在拿三角眼夹我,胆子不小啊,拿我这个主子完全不放在眼中 。
我隔着宫门抱拳拱手,微笑着说,“还是三哥对我好,心疼弟弟,这么多兄弟就只三哥来接我。”
朱三胖低头俯视我,他真的同万历很像啊,皮肤白皙,一张大脸滚圆滚圆的,画个黑眼圈就可以当国宝了。
他十七,我八岁,这样的对峙看起来真的很滑稽。
“老七,少来这套,我问你,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么?”
“我当然希望三哥好啊,但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你说呢,三哥哥!”
这个蠢货显然没有多大的涵养,同他娘一个德行,他歇斯底里的指着我说,“凭什么,凭你个贱婢生养的,也敢同我争?”
真掉价啊,正儿八经的皇子斗嘴两句话就变为街头痞子骂街,几百年后的编剧会骂人的,但真汉子有三不能忍,老婆偷人儿子不孝被人骂娘,这是要拼命的!
“唉,三哥哥你的嘴刚刚被粪坑浸过么,隔着三丈我都能闻到臭味,说起贱来,青楼的姐儿也比不过你娘啊,她不但贱她还蠢,生了你这么一坨烂肉。”
“我我......我打死你!”
“快啊,快啊,你们傻站着做什么,把他给我按住了,往死里打!”
我就笑啊,我疯狂的嘲笑朱老三。
“三哥,我说你蠢吧你还不信,你看看我身后,这是哪里?这是奉先殿!祖宗们都看着呢,你敢打我?就你这个脑子还争皇位呢,你就不怕祖宗们掀开棺材盖一巴掌拍死你?”
他不是天生就蠢,而是被活活养蠢的,仗着皇帝老儿同皇郑贵妃的宠溺,朱老大遇到他绕道,老五老六更是没出息,把低眉顺眼都写在了脸上。一惯的嚣张跋扈,就以为谁都会怕着他让着他,不知道敬畏为何物。
事实证明他只是蠢但还没疯,只跳着脚骂却不敢踏入奉先殿一步,而他的那些跟班早就吓的要死,不能不怕啊,两个皇子互相以最亲切的口吻问候对方的娘已经闻所未闻了,要是再打起来,皇子肯定不会死,但是他们大概率会被皇帝砍了三族。
“朱老三,原本你娘放恶狗咬我这事也就算了,但你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还有脸寻我的晦气。怎么,欺负人不成就算受气了?你娘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你不是没四十万两不能大婚么?我十万就够!你不是没四万顷田地不能就藩么?我一亩不要,偏要去海外就藩!明天我就写奏本送去内阁,你猜阁老们看到会如何感想?我气死你,我就不让你如意,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死?你是蠢死的!”
朱老三疯了,他拦不住了,他拖着百六十斤的身躯向我冲了过来。他一定是没被别人骂过,他抠鼻屎别人都说他抠的怎么这么帅,怎么会有人敢骂他呢?
真是不容易啊,我骂的都没词了!
我是谁?我是小镇上的追风少年,我围着大殿前的三足青铜鼎转圈,朱三胖嗷嗷怪叫着在我身后吃屁,宫门外朱老三的几个跟班干瞪眼不敢进来。
“朱老七,有本事你别跑!”
“朱老三,我累死你!”
这真是一场闹剧,就像后世小朋友在玩警察抓小偷,他跑我也跑,他变向我也跟着变向,也不知折腾几圈,朱老三停下来叉腰半蹲喘粗气,他累坏了,他恼羞成怒却无可奈何。
“朱老七,你别得意,一切还没有定论呢。”
朱三胖指了指乾清宫的方向,气喘吁吁的说,“万一将来我坐在那里,老七,你说我该怎么炮制你呢?”
我指了指宫外,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三哥,我看你还是先想想如何向皇祖母同父皇交代吧,擅闯奉先殿,意图殴打亲弟弟,又口出妄言要做皇帝。三哥你胆子是真大,七弟佩服!”
宫门处,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鬓角斑白的老人。
尚膳监提督光禄太监周顺启。
慈宁宫掌宫尚仪孙四姐。
这样的情景,就像调皮捣蛋的小皮孩子扰乱课堂,全程被隔窗窥视的老师目睹,朱老三的脸如同快要涨破的红皮球。
他怕了,这个世界他只怕三个人,皇帝,郑皇贵妃,还有皇祖母。
我争取做第四个。
我终于可以走出奉先殿而不虞挨揍了。
“三哥,走吧,难道你还要住在奉先殿不成?”
我走到朱老三身边,尝试着去拉他的手,却被他无情的甩开了。
我小声的说,“朱老三,你要拉着我啊,你还要对着我笑,就像哥哥带着弟弟玩,我会对他们这样说的,除非你也想在奉先殿跪几天。”
“你不要太得意!”
朱老三徒劳的放着狠话,挣扎过后还是抓住我的小手,两个人咬着牙微笑,走出奉先殿。
“周总管,孙嬷嬷,三哥来看我,他还带着我玩抓贼呢。”
“是是,既然周提督同孙尚仪来接三弟弟,那本王告退!三弟,咱们改天接着玩。”
“一言为定,三哥哥,我等着你!”
看着朱老三带人一溜烟的走远,周总管拉住我的小手,他问我,“殿下,此事就这么算了?”
“可不就这么算了么?我不想皇祖母为了我同父皇争执,三哥哥也是皇祖母的孙子,又何必为难她老人家呢。我们兄弟的事,还是我们自己处理吧。\\\"
孙嬷嬷扶我上步辇,被我拒绝了。
步辇,就是几个内官抬着的露天小轿,我极厌烦这个东西,每当坐这个玩意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种负罪感。这个等级社会啊,真是让人操蛋。
熟知我的人早已习惯,周总管拉着我就这么向着慈宁宫方向走,我问周总管最近有没有发生一些趣事,其实我是想知道外廷对我的事有何反应,一块石头落水总有点浪花吧。
然而周总管的回答却大大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前日河南布政使有奏,洛阳民变!”
民变么,我大明的百姓还是很有性格的,几乎每年都有,重点在于洛阳是朱老三的封地,显然这事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我还是问周总管因何民变。
“据奏本所说,洛阳城内走水,有四户百姓房屋焚毁,牵连者十余户,死者十一人,伤数十人,巧合的是这些人户所在正是三殿下王府兴建之地。愚民不明所以,有刁蛮之辈蛊惑百姓说官府欲强取民宅,率愚民冲击府衙,将将......将府衙给烧了!”
我能说烧的好么,显然不能,这不符合我的阶级立场。
我问周总管,“你相信奏本所说么?”
这条老狐狸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殿下相信么?”
我是有些奇怪的,周总管大多时候只负责考教我的学问,很少论及朝政,但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他,因他就是皇祖母的耳报神,我必须表现的成熟再成熟,皇祖母才有可能在就藩问题上支持我,而她是我唯一的依靠。
“周总管你真为难我啊,我至今还没有见过大明百姓长什么样呢,皇宫都没有出过,怎知道外间的这些事呢?”
周总管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沉闷说道,“殿下要说!”
我叹气摇头。
“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