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春带回来的实物还有很多,例如插着鸵鸟毛的大毡帽、马靴、高跟鞋、佩剑等等,大多是没啥用只不过看着稀奇古怪的玩意,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很少。
最大的收获也就两面放大镜,但这玩意儿我也有了,一分钱没花,而他还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这个事我每每想起来都觉着可笑,不是笑杨家春,而是笑我自己。
在我看来珍贵的种子在葡萄利亚人眼中一文不值,说送也就送了,但我认为不值得的破烂却花了大价钱。
价值这个东西,还真是不同时代的人观念大不相同,值得仔细研究一下。
此外就是书籍了,他总共带回来54册,海图6张,也都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可惜,海图基本同周总管拿来的重合,已经没了意义。
而书籍,也大多是异域见闻之类的,放在书楼里学生们看着玩吧。
外文书籍则没有,杨家春尴尬的告诉我,除了传教士,其他葡萄利亚人不怎么读书,想买也没地方去买。偶尔见到,也是经文一类的,买来也无用。
不过,人,杨家春还是带回来了几个,同他回京的除游文辉外还有五人。
其中三人是在耶稣会主导下介绍过来的,暂时安顿在弘学馆。
一位葡萄利亚人为一艘商船的二副,自称精通造船;两位与游文辉的身份相同,都可算大明籍传教士。
我对他们兴趣缺缺,已经不急着相见了。
真正是杨家春寻访并雇佣来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香山澳炮厂的前工匠,是个残疾人,手指头少了三根,据他自己说,试炮的时候炸堂,被碎片所波及。结果人家就不用他了,这人只好在香山澳码头做脚夫为生。
这个人,我觉得毕先生会很感兴趣的,暂时安置在工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另一个是福建人,竟然还是主动去找的杨家春。
也不知他从何处得知我被封王瀛州的事,自称对大员很熟悉,表示愿为王府效忠,毛遂自荐!
说来也是可笑,我对我的封地竟然还一无所知。
这个人定然是要见一见的,希望他不是个骗子。
前厅书房。
杨家春将人带了进来,这人明明是一副书生打扮,却皮肤黝黑,身形精壮,看着极为违和。
“草民沈兴拜见瀛王殿下!”
他见到我微微愣神,随即纳头便拜。
我早已经习惯了,年龄的困扰似乎还要伴随我几年。
“起来吧,看座!”
我上下打量此人,不过三十的年岁,见到我并不十分紧张,官话说的也算标准。
按杨家春所说,这人自称福建漳州府童生,十六岁同叔父走海,曾去过倭国、马尼拉、安南几国,其叔父后来又经营瀛州至倭国的皮毛贸易,因此他曾在瀛州一个叫做北港的地方长住三年,并学会了当地土族语言。
而北上京师的路上,他也确实同杨家春聊了很多瀛州的风土人情,杨家春记录成册,我看着也颇为靠谱,不像是听来的一鳞半爪。
我的疑问在于这个人定然是不缺钱财的,却为何要投身王府做奴才呢?杨家春没有给出答案,这人说是要见了我才会开口。
我问他,“你从何处得来我获封瀛王的消息,又怎知我的封地在哪里?”
“草民有幸看过邸报,诏书上说殿下封地在琉球国之南,由此草民推测是大员。”
这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做事仔细的,注重细节。
“你应该身家不菲吧,为何还要委身王府呢?”
沈兴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道,“草民在诏书中见我大明要在瀛州设立军卫,敢问殿下可是真的?”
我失笑说道,“诏书自然做不得假,说到做到!”
“那瀛州也会施行禁海令么?”
我发现我被反客为主了,我决定忍一忍,倒要看看他想干嘛。
“自然不会,非但不会,而且本王还会大力提倡工商。”
沈兴继续追问,“那是否会设关收税?”
我眼神一凝,冷冷的说道,“你说呢?”
沈兴哑然失笑,“殿下果然要效仿西班利亚人做法,草民的猜测没有错!”
我反问道,“然后呢?是不是我若设关收税,海商便会抱团反对,甚至不惜动用武力灭了我?”
实话说,我是有些吃惊的,我以为封王这个事也就在官员中传播,民间谁会在意啊。但这位老兄却狠狠打了我的脸,倘若海商中多几个这样见识卓然的人,我将来能否顺利抵达瀛州都是个问题。
沈兴躬身施礼,说道,“草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大员乃是非之地,不单单有我朝海商,还有倭寇、葡萄利亚人、西班利亚人,几方的商船大多在大员补给休整。倘若殿下设关收税,这些人......将都会是您的敌人,请问殿下会如何应对?”
我笑着说,“你几千里跑来,就是来问问题的么?你既来了,必然有你的主张,但在这之前,我要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人倒是直接,扑身跪地。
“若殿下以为草民可用,草民想求个官做!”
居然还有人来我这里跑官?
我失笑道,“朝廷自有法度,这个事我帮不了你!”
“不是现在,是将来!不是文官,是武官!”
沈兴突然间爆发,面色看起来有些狰狞,“草民知晓众多海盗窝点,愿为殿下效犬马一一剿除之!”
这就有意思了,原来这厮是海商中的叛徒。
我颇有兴致的对他说,“继续说下去!”
沈兴抬头,丝毫不避讳的看向我。
“草民的叔父、兄弟、阖船47条人命为贼人所害,我沈兴对妈祖娘娘起誓,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这个理由很合理,而誓言也够狠。
按周总管同杨家春的说法,泉州供奉妈祖,广州也供奉妈祖,也就是说但凡走海的都供奉一个神灵,妈祖娘娘!
以神灵之名发誓,在这个年代还是很值得相信的。
“你起来吧,坐下说话!”我问他,“你知道是谁害的你叔父么,自己人,还是倭寇或者西夷?”
沈兴咬牙切齿,“是葡人,也有自己人!但究竟是谁干的,我至今没有查明!”
“你逗留香山澳,就是为了查明真相?”
“正是如此!”
沈兴拱手说道,“我沈家历来从月港出海去往倭国或者马尼拉贩货,大多闽商也是如此。而葡人同广商则从香山澳出海,双方时有争斗。
其中最为可恨的就是葡人,为了打压月港船只,常动用武力在深海劫掠。我沈家海船出事,他们的嫌疑最大,若不是我那时人在北港,想必两年前早就喂了鱼虾。”
报仇需要证据么?
很显然,沈兴是不需要的,只怀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