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长跪兄嫂哭,愿奉千金纵吏赎。纷纷宝马与香车,道旁泪洒成长渠。人间天上隔星汉,天上岂是神仙居?”
朱常瀛一页一页的翻看秀女名册,脑子里忽然闪出前首辅沈一贯的一首诗,道尽了皇家选秀的荒唐同无奈。
以至于一旦听闻皇家采选,民间便如惊弓之鸟,掀起嫁女高潮,某城闺中小姐一夜之间尽为他人妇,在大明朝一点也不奇怪。
为什么是小姐呢?
大明皇家选妃虽不注重门第,多出良家。但这个良家决然不是普通人家,采女除了容貌身姿要求之外,还要看才学秉性,而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子,起点便是小富之家。
每每选秀之时,便是各地留守太监吃大户的良机,不想自家女儿入宫,那就掏银子吧。
当然也不是说都是被迫,也有幻想着凭借自家女儿博取富贵,跻身官宦,而向宦官行贿的。乱象丛生,不一而足。
朱常瀛此次选妃工期短任务紧,算是祸害人比较少的,初选三百人,次选百人,入宫五十人,入选十六人。
而这16人,即便不能为妃,也走不脱了,名义上都将是王的女人。
朱常瀛看的牙疼,最小的一个才13岁,划掉!
如此这般,面还没见呢,就淘汰了9个 ,留下7个16岁以上的再详细看。
一个名字映入眼帘,沈沛姝。
南直隶宣城人,曾祖沈懋敬,国子监庠生,曾任蒲城同知,曾叔祖沈懋学,万历五年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引疾归。祖父沈有容,万历七年,应天府武举第四,历任辽东督司佥事、浙江海防游击、丁忧。父,沈寿赓,童生,无职居家。
相比于形容女子齿如瓠犀,飘逸灵秀这类的溢美之词,沈沛姝的家世更加引人注目。
虽然不曾有人身居高位,但家族累世官宦不绝,且还文武辈出,不容易。
尤其这位沈有容沈老将军,朱常瀛还是知道一些的,武举之后报效从军,从旗牌官做起,曾在李成梁、戚继光帐下效力,在瀛州成军之前,福建浙江两省海防,这位老将居功至伟。
就说这澎湖,瀛州,就有沈有容同倭寇交战的记载,荷兰东印度公司第一次染指澎湖,也是这位老将劝离的。
按说这般的家世,女儿原不至于躲避不了选秀吧?朱常瀛可是听说,这位沈老将军不是个趋炎附势的性子。
放下名录,朱常瀛看向孙嬷嬷。
“嬷嬷一路观察着,看这位沈沛姝姑娘怎么样?”
孙嬷嬷俯身堆笑。
“都是太后老祖宗亲自拣选的,自然极好,明眸皓齿,肤如凝雪,端庄娴雅,书画琴艺也不逊色于人。家世也极好,三代为官,其门风定是极为清正的,算是秀女中最为出挑的一个。”
“嬷嬷,我是问这位姑娘有没有别于她人的地方?”
孙嬷嬷顿了顿,说道,“若说不同么,这姑娘擅于剑舞,太后老祖宗赞她眉宇间英气飒然。”
周妈妈在旁捂着嘴轻笑。
“殿下放心,太后老祖宗最是懂殿下的,这些姑娘啊,就没一个弱不禁风,矫揉造作的。这会儿都安排在游园呢,殿下还是亲自去见见才好,这名册就几十个字,您都看了两刻钟了。”
好吧,事到临头,朱常瀛承认确实有点犹豫了。
没见过面,见面就要选个做老婆,虽明明知道无可避免,但心里总是有些不爽。而且瀛州规矩不同于别处,他朱常瀛的老婆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能不能适应下来谁也不敢确定。
朱常瀛将名册递给孙嬷嬷。
“这九个就不必看了,嬷嬷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愿归家就安排送回去,愿留下来的就送去学堂读书,日后再看。”
孙嬷嬷出去安排,朱常瀛则由周妈妈领着来至后花园一座阁楼,站在回廊就可俯瞰整座花园。
园子里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她们尚且不知道,一个人正在暗暗窥视着她们。
沈沛姝,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选为秀女。
临行前,母女以泪洗面,父亲唉声叹气的,就后悔为何没有早早定亲,母亲曾偷偷对她说,是祖父在任时得罪了阉狗高寀,被人处心积虑的算计了。
但阿姝心底里是有些埋冤母亲的,不是这个家世不好就是那个才学不足,总是看不上眼,即便沈沛姝容姿冠宣城,提亲的踏破门槛,却一直蹉跎着。
祖父沈有容虽然常年在外,但在阿姝眼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仪表威严,不羁洒脱,军功赫赫。阿姝偶尔会想,若将来的夫君有阿爷一半就好了。
可惜了,春梦破碎。
那日几个中官突然来访,不由分说便将阿姝录入秀女名册。
这之后家里便闹开,当阿姝听闻要去京里选妃时,难过的要死,若选上了还好,若选不上被遣送回乡,再找个如意郎君就难了。
而且她还听闺中密友们说,这个瀛王就是个傻子,也不得圣宠,不然也不至于被发落到海外去。大明两百余载,还没有一个皇子被发落海外的先例,这要多混蛋一个人啊。
这万一......真是没法活了。
祖父归来,阿姝以为终于来了救星,阿姝去求,父母也去求,但也不知为何,祖父却只是叹了几口气。
后来阿姝才知晓,祖父早已求助官场友人走动,但狗阉宦高寀却从中作梗,要祖父亲自登门去求告,阿爷不愿向阉宦低头。
皇命难违,阿姝虽然不甘心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临分别时,阿爷的话很奇怪。
“阿姝啊,这瀛王的传言未必属实。”
宝马香车,阿姝一路忐忑入京,暂居在一位族叔家中。
有关这位瀛王的传闻又不同了,杀阉宦、斗国舅、引粮种,想不到餐桌上的土豆辣椒番茄玉米番薯竟然都是瀛王引入的。
阿姝听之,就跟听话本似的,这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啊。
族叔家的堂妹每每提及瀛王,便会双眸放光,就恨不得以身代之,这让阿姝稍稍心安。
福兮?祸兮?尽在旦夕。
阿姝一路过关斩将,又飘荡海上,终于来到这座海外偏僻岛屿。
然而这哪里偏僻啊,明明很繁华,雄伟的城墙,高大的楼宇,如山一样的海船,繁忙的市井,分明比宣城好多了。
阿姝真是涨了见识,王府里的稀奇古怪玩意让姐妹们都发了狂,窗户是彩色的,阳光透进来如同彩虹;镜子里的人是自己么,怎么可以这么清晰?
女使的打扮同宫中也不一样,裙子短了些,不再拖地,据说是瀛王不喜欢女人走路像扫地一样,鞋子露在外面也无人在意。
还有很多,比如皮包,皮鞋,甚至胸衣都是另外一种样子,很羞耻。
想到羞耻,王府女使竟然竟然给秀女们分发了一种样式不堪的亵裤,以及一叠棉垫,而棉垫的作用.....好吧,想到这些,阿姝的心跳又加快了。
在羞耻的同时,阿姝对瀛王的印象又改变了,这人一定是个色中的魔王,因为女使们说这些都是瀛王鼓捣出来的,说是为了不生病。
但话里话外的,隐隐表达出一种若不这样穿便不会受宠的意思。
有些姐妹偷偷的穿了,阿姝看过,简直羞死个人。
好吧,其实阿姝自己也偷偷的穿过,便自己也看的醉了。
不愿去想但却时常萦绕在脑子里的瀛王到底是什么模样呢?不只她这样想,其他姐妹也这样想。
王府的花园不大,阿姝同一个姐妹漫无目的的走着。
已经半个月了,还没有见到那个男人,有些烦躁,手里的花瓣已经被揪光了,要换一朵。
莫名其妙的,阿姝感觉有人在看她,但扫了一圈却没见发现有人盯着她看啊,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