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朱常瀛开始视察市舶司。
鼓浪屿、厦门岛、金门岛,算上周边岛洲,都属市舶司管辖范畴。
禁海也有禁海的好处,岛上除了军户就没有正经百姓,不存在征地问题。
而军户,不客气的说,余丁大半跑去瀛州,或者从军或者为民,这剩下来的也没有闲人。
环厦门岛一圈,岛之东北为晒鱼场,晾晒海鱼的竹架子绵延无尽,犹如迷宫,弥漫着咸腥海味。
岛之西北为自发形成的海产交易集市,旁有码头,干货海产打包装箱,装载上船,船只经停市舶司码头缴纳税款,而后货发不知名所在。
鲜鱼是不收税的,天未亮便有各地赶来的小船等待,有府县鱼市摊主,有酒楼客栈采办,甚至不乏富贵之家遣人来抢购鲜鱼。
每一艘渔船靠岸都会引起一波轰动,叫卖、砍价、争吵......市井之声如同天籁。
岛之东南为晒盐场,大大小小上百座晒盐场地,眼见的还在扩大。
岛之正南,山势绵延起伏,绿荫青翠,群鸟争鸣,钟鼓山山脚有千年古刹普照寺,庙宇隐于山林云雾中,晨钟暮鼓,不自觉间令人心神为之宁静。
朱常瀛的两个婆娘,今日便在寺中礼佛,排场不小,半个寺庙的和尚夹道迎接。
岛之西南,正对着鼓浪屿,乃是厦门岛最为精华所在。
如果说鼓浪屿因为市舶司的存在而逐渐走向繁荣,也仅仅是商业贸易同娱乐业。但厦门岛,将是理想中的手工业基地。
距离岸边不远,紧靠中左所城,正在筹建一座大型纺织工场。
预计7月份完工,第一期投放350台织机,所生产之绸缎将货卖东西两洋。也就是说这是一家纯外贸企业,外国人喜欢什么咱就生产什么。
卖生丝虽然赚钱,但朱常瀛觉着还是太亏了,成品之利润将以几何倍数增加。
这座工场的幕后老板,瀛王府。幕后董事长兼设计师,王妃娘娘;职业经理人兼设计师,程夫人以及情妇艾玛。
爱美是天性,女人们又喜欢鼓捣各种花样,那么为什么不变爱好为事业呢?多给她们安排点事做,也就没兴趣宫斗了。
瀛王府婢女素质一流,从宫里分拨过来的就没有一个不会织布刺绣的,民间这类人才也从来不缺,男耕女织啊,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
朱常瀛现在也学聪明了,府里缺人就向宫里要,横竖也是在救人,出宫就有大把男人可用,又何必找对食。
好吧,必须承认,这也是朱常瀛笼络人心的手段之一,要来一批,培训一批,赐婚一批,没能力解决所有光棍的婚配问题,但中高级文官以及将领,这些人的媳妇质量必须要有保证。
所以,把工场交给这些女人来打理,大抵是没有问题的,因为都是内行,而货物的销路,则直接对接几大商行。
这家工场的规模将不会太大,最终规模将不会超过2千台织机。
而朱常瀛看中的,是跟随者,希望能开个头,吸引大把的商贾过来经营,进而在厦门岛上催生出一批真正的产业工人。
签订契约、自由职业、脱离土地谋生,拥有选择雇主的权力。
好吧,就是划片地皮,建立新型剥削机制。
其实这种模式在苏杭、南京、松江、临清等地早已有之,号曰‘机户出资,机工出力’,两方已经是雇佣关系,工价以市场行情而论。
一些豪族大户也会组织家丁婢女缫丝织布,谋取厚利,虽有些半奴工性质,但这就是手工工场,奴隶......这玩意在欧罗巴也普遍存在,就还不如大明家丁婢女自由呢。
官家织布局,所用人员虽以徭役为主,但也会分发月银,规定时限,这就是官办手工工场。
而瀛王府要搜罗需要的人才,真心不是难事。
朱常瀛要做的,就是立规矩定法度,营建基础设施,将厦门这片处女地保护起来,免受破坏同干扰。
然而繁忙的工地旁却出现不和谐的一幕。
中左所门前不知发生了何事引起一阵骚乱,便施工工匠也被吸引了去看热闹。
朱常瀛也随着人流凑过去,像这种视察,朱老七从来都是便装暗访,否则就看不到问题。
站在人群外围向内看,周边的议论也传入耳中。
“哎,这些兵痞简直是畜牲!”
“嘘!你小声点,又不关你事,小心祸从口入!”
“俺就说了,怎的,他还敢打死我不成?”
“你这人?你这人?我明明是为你好,出门在外莫问闲事,算了,懒得同你多说。”
圈内,两拨人对峙着。
一波人应该是外地赶来的运粮队,皆为农人,一身短打穿着草鞋。
一波为守御所兵丁,手拿棍棒,穿着破旧军服,满脸凶相,形如地痞。这样的兵,俗称兵痞。
正当中,堆着30几包大米,旁边摆着一斛,斛下铺着老大一片麻布片,麻布片上撒落的大米铺了厚厚一层,足有三指厚。
“老东西,你快着点,爷爷没时间听你聒噪!”
“军爷!哪有你这样的,一脚一脚踢个没完,一斛的米你要踢出半斛来,怎恁的不讲道理?”
那小军头把眼一瞪,“你这米都是碎米,还有这般多石子,没让你们拉回去重新送过来,爷爷已是对你们开了恩。老东西,别不识抬举!”
说着,这人对着盛满米的角斛使劲踹了一脚。
角斛震荡,米粒稀里哗啦荡出一堆。朱常瀛估算了一下,起码半斤!
“爹,将米拉回去,这米咱不送了,谁爱来谁来!”
“是啊,罗叔,没这么欺负人的,咱回家,管他饿死逑的!”
“好啊,好啊!”那军头冷笑道,“一群无知刁民,缴交军粮逾期,笞40!缴交不足,以贱充好,笞20,责令重新补齐!这是朝廷法度,尔等刁民,竟然胆敢藐视王法?”
罗姓老农忍着怒气,俯身抓起一把米。
“各位都看看,这分明是好米,老汉不敢说一粒沙子也没有,但来时都筛过数遍,且还多备了5斗。可这位军爷恁的欺负人,一斛米要踢出2斗来,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看客们义愤填膺,交头接耳,各种指责。
然而那几个兵却有恃无恐,抱着肩膀各种怪笑。
朱常瀛暗暗叹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脚踢角斛是官府收粮时的惯用手段,什么库大使仓大使之流就是用这种办法欺压百姓,贪墨好处的,俨然是一种潜规则。
所以农民交粮时,往往会多备一些,免得惹祸上身。
也不知这一队农人是哪个县来的,非但要给官府免费运粮,路上的吃喝住用还要自理,好不容易运来又要遭人刁难。
“二虎,你去处理一下!”
朱常瀛已经没兴趣看下去了,按正常轨迹,老农的挣扎毫无作用,最终会妥协,说不得还要拿出一些钱财来消灾,因为律法就是那般规定的,逾期或者不足数都要受到处罚,而主动权捏在对方手里。
军人,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纪律约束,是干不出什么好事来的,而且这帮玩意也不要脸皮,就算有上千人围观,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当张二虎走进去,亮出腰牌时,一切就结束了,一方千恩万谢一方点头哈腰,乖乖的把粮收了,引来一片喝彩同感恩。
这点破事还不足以令朱常瀛出面,但也引起了朱常瀛深思。
瀛州会不会有这种情况?肯定也有,但如此明目张胆的会不会有?不知道,要查一查。
瀛州军队是不可能的,所有军粮都是从地方转运,军民没有交集,所以要查,就只能查地方。
返回鼓浪屿别院,朱常瀛写了封信给督谏院,要求将各县官仓、常平仓彻查一番,并且要拿出一个办法来,如何减少甚至杜绝发生这种无耻行径。
想了想,又提笔写了封书信给福建巡抚陈子贞。
老农已经够惨了,别折麽人了,行不行?能不能米粮折银,由军镇自行采买米粮?鼓浪屿就设有粮仓,量大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