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常瀛再次驾临防城时,待遇同上一次不一样了。
上一次仅有一些地方官员,士绅零星几个。但这一次,就差不多整个廉州府士绅都来了。
那个热闹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舞龙戏狮,恨不得将朱常瀛的牌位供起来,立生祠。就也没有别的,剿灭匪患、收复失土、再入安南三百里,功劳小小,不值一提。
廉州府稳了,甚至隔壁的广西边患都减少了许多,以至于派人来问到底什么情况。
同样是士绅,朱常瀛就发现廉州府士绅同福建,珠江口士绅是不一样的,土里土气跟不上潮流只是外表,拥护我大明那是真可爱。猪宰了十几头,鸡鸭鹅只管吃饱,就哪像福建的士绅,收点税跟刨他家祖坟一样。
太平岁月无忠臣,动乱纷争显忠良。
这要多谢十万大山里的峒蛮,无组织无纪律没文化又是穷鬼,实在是把边疆士绅坑害的苦不堪言。大明好与不好,那也是要对比着来看的。
饭要吃,但钱还是要给。
这廉州府已经足够穷了,地主家也没有多少余粮,朱常瀛都不好意思搜刮。
这一次,朱常瀛没有急着赶路,而是放松身心,多呆了几日,接见官员士绅,尤其是僮峒族群首领,举杯邀饮,又给府学,县学捐款捐书,跑去孔庙祭礼,斥资修建两座石桥,整修防城港口......
所作所为,皆是我大明士绅的政治正确,体现我圣人门徒的优良价值观,诸般事迹足以写入县志府志。
好吧,老朱家人的钱不是那么容易拿的,朱常瀛当然有其目的。
宴请士绅,是为从他们手中购粮,保证下龙湾补给。
邀请僮峒,是为了征夫。廉州这地方汉民本就有限,不能再祸害了,但山里的土司多啊,都是大奴隶主。这奴隶,平时是劳力,灾年则是口粮,有事没事被杀一批祭祀先祖,不够用了就从其他人手里抢......
汉民见怪不怪,官府巴不得他们内斗,只要不出山来闹腾就成。
这样是不对的,我大明帝国的繁荣昌盛需要所有人贡献一份力量。
朱常瀛警告这些土司,随意杀奴也不行,太过残暴,有损大明皇帝陛下仁德。不过可以卖,卖给瀛州,有多少收多少,男女不限,年老勿扰。
至于到手的奴隶如何处理,朱常瀛从岑大寿那里找到了答案,奴兵!
不要以为奴隶制下就没有强兵,那是不对的,奥斯曼的奴隶兵比例相当之大,数量令人咂舌。朱常瀛觉着也可以尝试一下,同买来的奴隶签订契约,以买卖价格为本金,额外加点利息,什么时候偿清债务什么时候放归自由。这个时间段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以正常服役四年获得自由比较适宜。此外,军功累进,还可提前获得自由甚至晋升。
是否可行,朱常瀛也不敢确定,不过不妨先在防城搞个试点,慢慢摸索着来。
当朱常瀛若无其事的向僮峒首领提出购买奴隶的要求时,这些人都惊呆了,想不明白堂堂大明皇子要这些与猪牛同吃同睡的玩意干啥,宰了吃肉么?
是的,真·奴隶制下的奴隶就是这么的惨,被关在竹栏里,与猪狗同吃同睡,越是深入山区,这样的情况就越多。
每当看到这些奴隶,朱常瀛就会生出一种念头,有些人活着,其实还不如早点死。
此类行为也是最为汉民诟病,视其为蛮夷的因由之一。
情况在缓慢改变着,逐渐汉化,因为汉民大地主更喜欢佃农,其过程往往伴随着冲突战争,并不是那么的一帆风顺。与其打打杀杀,不如做些生意,或许汉化的还能快些。然而却不能将实情告诉这些首领。
给奴隶自由,即便仅仅是希望,也是对奴隶主莫大羞辱与挑衅。
所以就撒了个谎,朱常瀛告诉他们,之所以购买奴隶,是为了去荒岛挖矿。
朱常瀛逗留在下龙湾的这段时间,两广总督张鸣冈似模似样的视察了一番两广边务,老家伙神清气爽,志得意满,在朱常瀛面前极力陈述自己的治边大计,态度有些许谄媚。
朱常瀛没有废话,将早就写好的奏本拿给老倌看。
奏本中,对张鸣冈给予了高度评价,言辞凿凿写到这场边境冲突在老倌的坐镇指挥下取得全面胜利,有力的震慑了国内外宵小,两广边境咸安,百姓安居乐业,大呼圣天子之名。而朱老七只不过是从旁协助,略有微功。
几番推脱,奏本最终还是递了上去。
朱常瀛要这功劳非但无用反而有害,总归是不能封他为太子爷,反不如送出去,落得个顺水人情。
至于老倌做了些什么,真的不重要,换句话说,他能做的很有限,手里没钱他能干什么,就没准离开时还能托几箱宝贝返回肇庆。
朱常瀛很确信自己的恶意猜测为真,因为离开防城时,老家伙借口巡视军务留了下来,没有同其一起返回。狗改不了吃屎,风险期过去,本性就爆发,屁的巡视军务,分明在跑马捞金。
管不了人家,朱常瀛自顾自的离开。
临行前,二十几个土官送来第一批货物,小三百名奴隶,面黄肌瘦,羸弱不堪,肮脏的如同从茅厕里刚刚捞出来的。
一个首领洋洋自夸。
看看咱家的奴隶,顺服乖巧,绝不会反抗,主人让他吃屎也不会犹豫半分。
我的老天爷,人折磨人能到如此程度,也只有一句mmp能缓解胸中的郁气。
朱常瀛忍着恶心勉励他们再接再厉,挖矿要死很多人,有多少奴隶都不够用。等他们拿着银子滚蛋,朱常瀛立刻吩咐赶紧将这些奴隶丢进河里,衣服扔掉毛剃光,争取把肠子里的屎尿都给挤出来!
败家玩意们吓坏了,就以为要将他们褪毛蒸了吃肉,哭喊挣扎,磕头求饶。
这特么就是一场闹剧!
折腾了一个下午,这些人方才重新穿上衣服,登船离港。
为了进一步观察,瀛王座舰也关押着几十名奴隶。
很快,朱常瀛就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为什么登船前给他们喝了几碗咸菜粥!
有些人拉了,甚至蹲都懒得蹲,随意坐在甲板上,屎尿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排泄出来,最多挪动一下屁股,换个干爽的位置,如同全身瘫痪不能自理。
即便已经雇佣了汉化的僮人进行管理,反复告知他们上层甲板有厕位,屎尿都要排放去海里,绝对不能脏污船舱,然而没有用,就没有人提前说句话,哪怕哼一声。
朱常瀛的肺都要被气炸,船员更是恨的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发誓要给不听话的人好看。
还有挽救的可能么?朱常瀛愁的牙疼。
可以打可以骂,唯独不能恨他们,毕竟他们同猪关在一个栅栏里,在寒冷的夜里要抱着猪取暖。
如何让这些家畜重新变回人,成为路途上船员热衷探讨的问题。
朱常瀛拉过几人亲自问话,有人称自打记事起就在猪圈里生活,吃饭时同猪狗一个食槽,干活时由主人牵着听指挥,便交配也是由主人选定,全程观战。或许同猪狗的唯一不同,就是他会说人话?
对他们的每一句提问,都需要极大的耐性,因为他们很难使用几句完整的语言来表达。
有些人会好些,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只是总是在躲避,躲避别人的目光躲避别人的接近,对周围充满警惕。这些人应该是半路出家,并非自出生时就是奴隶,在人生的某一刻,他们曾经作为人正常的活过。
船行两日,舰队停靠在琼州府码头。
码头上尘土飞扬,人声喧闹,市舶司建设如火如荼。
关于琼州市舶司选址,还曾有过争议,有人建议设立在临高,距离下龙湾同防城更近,有人建议设立在崖州,更便于前往南洋贸易,但最终还是落地琼州府城。
琼州府最盛产莫过于稻米、蔗糖、椰果,这些东西国内都不够卖,先疏通内贸航路才是正经,搞毛线的外贸。而事实上,市舶司已经在搭建的临时房舍里开张营业了。
下龙湾方向,运粮一船、日用品一船、砖石料八船。广州府方向,白米一船,椰果两船。
驻留两日,简单巡视,舰队再次扬帆,驶向屏东。
不回是不行了,琼州市舶司积压信件九封,都是催促瀛王殿下赶快回家的,就还有几封被商船带去了下龙湾,岳爷爷的十二道金牌与之相比都是小儿科。
......
安南升龙城。
金全德亦步亦趋的跟在主官身后,额头见汗手心发凉,就感觉每走一步身上的黄土就多铺一层,来年今日,或许就是自己的祭日。
大明皇帝要给安南皇帝去帝号,还要给人家的权臣封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怕不是读完圣旨脑袋就要搬家。但王命如此,他一倒霉的外交司小小通译也只能写好遗书,收拾包袱跟随主官上路。
大明使者入宫,门前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错了,还是有的,两列凶神恶煞的持斧大汉将军,目露凶光,杀机凛然。
金全德虽然紧张的要死,总也不能让夷狄小看了瀛州来使,也学着上官昂首挺胸,睥睨天阙,拿着鼻孔看人。
步入大殿,左文臣右武将,金漆龙座上端坐着一瘦弱年轻人,此人就是伪黎帝黎维新。王座右手另设一座,端坐一老者,老迈不堪,死人斑堆叠,想必就是安南权臣郑松。
无论是哪个,脸上一点好颜色也没有,冷冰冰怒冲冲,杀气腾腾。
金全德都懵了,这这......这圣旨还有必要宣读么?人家完全不在意啊。
正在他踌躇时,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
“安南国王黎维新,跪地接旨!”
我勒个去!金全德险些吓尿出来,心想我的祖宗唉,这个时候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何必较真。
“安南国王黎维新,跪地接旨!”
主官的音量又提高三分,金全德也只能跟着提高音量。
见再次无人应答,外交司副司葛怀玉横眉怒目,对着王座喝道,“黎维新,你胆敢抗旨?”
王座上的伪皇帝偷瞄一眼郑松,见老家伙如同睡着了一般,身形扭捏几下也不敢动作。
上面的两个没有说话,但阶下却有一人跳了出来,指着葛怀玉鼻子,怒气勃发。
“尔何人,胆敢在我主面前造次,当我大越无人,不敢诛杀你么?”
完蛋了,金全德一阵眩晕,强撑着将人家的威胁转述上官葛怀玉。
葛怀玉扭头看去,“你是哪个?”
“清国公郑梉!”
葛怀玉把脖子一伸,冷笑道,“来来来,不杀,你就是我养的。”
“你以为我不敢?”
他来了他来了,他提着剑真的来了,金全德把眼一闭,等着脑袋搬家。爹娘,请恕儿子不能尽孝了。
“住手,还不退下!”
老家伙郑松终于动了,站起身,一挥袍袖喝退郑梉,而后缓缓迈着方步走到葛怀玉近前,冷冷一笑。
“上国使者前来宣旨,但我国不曾前去请旨,不知旨意中所言何事?”
葛怀玉把眼一瞪,根本不搭理老家伙,而是抬头看向王座。
“大明皇帝旨意,百官跪迎,否则即为大不敬,大军所至,灭国诛族。安南国国主黎维新,你是想死么?”
金全德闷哼一声,险些呕出一口老血,上官这么勇的么,此刻也彻底死了心,等着明年今日收纸钱,也扯开嗓子用安南语怒吼起来。
整个大殿嗡的一下,炸了!
便那个骨瘦如柴的国王,都投来愤怒的目光。
郑松冷脸呵斥,“大明使者,你就不怕死么?”
“怕!但想到有你一国陪葬,子孙富贵荣华,死又有何惧?”葛怀玉回以冷笑,“郑松,本使可以告知你几件事。第一,我大明皇帝陛下准允,大明瀛王殿下将与安南阮氏结亲,封阮氏广南王!第二,安南莫氏忠顺恭允,抚边有功,封高平王!郑松,何去何从,你要想清楚了!”
闻言,郑松的老脸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大殿里的温度也仿佛骤然降低几分,窃窃私语声贯耳。
僵持中,郑松脸色变幻,最终长叹一声,由侍从搀扶着跪地。
“臣郑松跪迎大明皇帝陛下圣旨!”
葛怀玉瞪眼看向王座。
“黎维新,跪地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