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萨满的祝福
作者:河边鹅卵石   家父万历爷最新章节     
    一场血战,随着罗屯人的最后一声惨叫而告终。
    要不说醉酒误事呢,北人大多嗜酒,不喝的颠三倒四是绝不会罢休的。结果就是一大半人稀里糊涂的去见了阎王,脑子清醒的也不见得就好,至死也没弄明白是从哪里来的这一群杀胚。
    惨啊,是真的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明明跪地求饶了,但北岔沟人却还是将他们咔嚓咔嚓的砍了脑袋。
    也是他们作死,在人家的寨子,调戏人家的媳妇睡人家的女儿,把人家家里的财物也讹诈去不老少。
    就说北岔沟人该不该恨他们!
    “他们该死!”
    老族长胡尔巴连着砍了三个人的脑袋尤不解恨,对着尸体又剁了几刀方才罢手。
    “马大当家有所不知,罗屯人已经坑害了几个村屯子了。”
    “他们哄骗咱说建州大汗雄才大略,勤政爱民,叫咱们去投靠大汗,还说什么去了就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完的富贵。”
    “哈哈,小老儿五十有二,这一辈子都是被骗大的,就不相信天下能有这样的好事。”
    “那建州的名声我又不是没有听说过,似我等没有血统没有身份的野人,被卖去了便是给人做阿哈的命,性命不由自己来做主,便是婚丧嫁娶也要看主人家的脸色。”
    “我北岔沟虽小,但死也不给人做阿哈!”
    “马大当家仗义相助,我胡尔巴感激不尽,也多谢各位兄弟救我北岔沟出火坑。”
    说着,老头就跪了下来,要给马时楠磕头。
    马时楠急忙侧身,将胡尔巴扶起来。
    “当不得,当不得,我汉人有句古话,远亲不如近邻,怎可能见死不救呢。”
    “我马某人平生最见不得那些仗势欺人,不干人事的畜生,恨不得杀光了这些败类才好!”
    “还好,来的不算太迟,若北岔沟当真被这帮畜生祸害了,我心何忍啊。”
    两人在热络的时候,北岔沟村民同永明士卒却没有闲着,正在快速的清理战场。
    罗屯人身上的毛皮要尽快扒下来,不然等尸体被冻住,就很麻烦,要用斧头去劈。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地方,大家活的都很节俭,不懂浪费。
    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永明军方才在北岔沟人腾出的几间屋子里睡下。
    第二日大早,熟睡中的马时楠被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
    北岔沟死了人,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孩子,拢共有十几口子在昨夜的混乱中丧命。
    以胡尔巴为首的村中老人自昨夜就开始忙碌,筹备葬礼,为亡者发丧。
    这不是北岔沟人第一次遭遇劫难,胡尔巴告诉马时楠,他的部族世居在北琴海南岸,因部族之间厮杀,其中一支被迫南迁,几经周折,方才定居此地,那时他25岁。
    于后的时日里,北岔沟人夹起尾巴做人,周边哪个部落强大就向哪个部落上贡,这才勉强苟活下来,繁衍生息,有了如今的村寨。
    就没有想到,临老还要遭此劫难。
    马时楠安慰的很亏心,毕竟他也不是做善人来的,想想曾经在南洋做过的事,不正是老头所描述的大恶人么。
    “俄力喀,你要劝一劝你爹,这样下去,他会垮掉的,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俄力喀也很无奈,“劝不了,我怕挨揍,他就是这样的固执,一辈子了,谁也没有办法。”
    “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啊。”马时楠指着那些堆积在狗爬犁上的罗屯人尸体,“47个死鬼,罗屯的壮丁怕是死光了吧,你觉着罗屯会善罢甘休么?别忘了,罗屯可是有靠山的。”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俄力喀神色瞬间慌乱起来。
    “马大当家您等着,我这就把我爹叫来。”
    过了会儿,胡尔巴被俄力喀硬生生拖进屋,老头子一身萨满服饰,神情疲惫不堪,眼神呆滞晦暗。
    “马大当家,经此一事,老头子我是活不久了,日后北岔沟之事,就都由俄力喀做主了。”
    “爹!”
    “唉,就这样吧,我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也说不出什么来。”
    “别,北岔沟人还都指望着您老呢。”
    马时楠示意俄力喀扶着老头坐在炕上。
    “老人家,马某人有两件事要同你商议。”
    “马大当家请说,小老儿听着就是。”
    “第一件事,此事之后,罗屯人必然不肯善罢甘休,而我永明堡也脱不开干系,同罗屯以及罗屯背后势力成为死敌。马某人有个毛病,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我意今日便出兵灭了罗屯,永绝后患。”
    “第二件事,敢问北岔沟人今后何去何从?我实话说,此事早晚必为建州得知,报复是一定的。”
    “这个......”胡尔巴沉默半晌,绝望道,“也只能迁居了,跑去了无人烟地界苟活着。”
    马时楠冷笑,“可哪里是乐土呢?马某人走南闯北,就没有见过一片没有争斗之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躲是躲不掉的。”
    “那马大当家说说,我北岔沟怎么才能逃过劫难?”
    “我是生意人,来到永明立足就是为了毛皮生意,本不欲同周边各族为敌。但事与愿违,此事之后,我永明也要小心做人了。”
    “此事......此事是我北岔沟连累了马大当家。”
    “不说这个,马某人自认还讲几分义气,既然做了就不后悔。”
    “老族长,你看这样如何。过了这个冬季,北岔沟就迁至永明附近定居,你我互为友邻,日后有强敌来犯,北岔沟好歹有个依托。”
    “永明的城防,明年开春还要加高,不是我马某人吹嘘,便是来了几千上万人我也不惧。”
    “当然,去不去还是要由北岔沟人自己来决定,马某只是建议。”
    胡尔巴有些意动,但为难道,“好倒是好,只是这份家业......”
    “爹!是家业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已经死了十几口子了,我们不能再死人了啊。”
    今夜,俄力喀见识了火枪威力,更见识了永明军作战时穿戴的保命铠甲,早就羡慕的流口水。而族人死了这么多,又怎么可能不憎恨罗屯人呢?
    “我觉得马大当家说的对,罗屯人猪狗不如,他们都该死!”
    胡尔巴沉默片刻,咚地一声捶打在炕沿上。
    “那就打!族人的亡魂要用罗屯人的鲜血来祭奠!”
    这是个机会,只要把握住,永明就可以在周边扬名立腕,笼络更多的土着。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的马时楠似乎摸到了完成任务的一丝可能性。
    ‘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不需要做的有多好,不那么畜生就可以了。
    胡尔巴的决定深得人心,这个早上,北岔沟女人为永明军准备了足够吃饱的食物,她们目光殷切,不求回报只求报仇。
    临出发前,胡尔巴一身萨满盛装,左手抓鼓右手木锤,唱念跃舞,音节如同法咒如泣如诉,为即将出征的将士赐福。
    虽然马时楠信奉天后娘娘,但对于本地土神的祝福也欣然接受。
    俄力喀仍旧是向导,不过这次不需要徒步,而是骑马。
    据胡尔巴介绍,自北岔至罗屯有一条高冈组成的所谓‘路’,积雪较浅,马匹可以通行,而罗屯人就是从这条路来的。
    因为马匹不足,马时楠将队伍一分为二,前队54人由他亲自带队先行一步,后队徒步跟上。
    路上,马时楠仔细琢磨临行前胡尔巴所说的一些有关罗屯的传言。
    罗屯首领罗纳吉,据说于两年前携带各类皮毛朝贡建州,得老奴赏赐铠甲8副,而且还被册封官职,至于什么官职,胡尔巴就不得而知了。
    自那之后,罗纳吉便开始游说各部落前往投靠建州,说是去了就会赏赐土地奴仆,过人上人的日子。
    有人选择相信,大多是那些朝不保夕,如北岔沟这样的小部落,携家带口投去罗屯,再经罗屯前往蜚悠城,那里便算是建州地界了。
    投靠强大的领主,也是小部落的生存之道,在这片荒原上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大概一年前,变故突发,罗屯阿哈暴乱,十几个阿哈杀主潜逃,真相方才浮出水面。
    狗屁的人上人,去了就是给人做阿哈,给老奴、老奴的子嗣大臣们做奴隶。
    更加恶毒的却是罗屯人,将诱骗来的土着贩卖一批留下一批,也学着建州老爷建立托克索。
    所谓托克索,马时楠理解为瀛州的种植园,想想那些在种植园中的奴隶,那确实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如同牲畜。
    自那以后,罗屯的名声便臭了。
    但凭借着精良武器同铠甲,罗屯人却没有停下贩卖阿哈的脚步,不装了,改骗为抢!
    而如罗纳吉这样的狗东西,相信不止一个。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马时楠琢磨着此战之后,应该会有一批土着投靠过来。而对于解救出来的阿哈,如何对待也是一个棘手问题,需要认真思考。
    虽然路况有所好转,但行路的艰难依旧,三十几里路走走停停,中途又遭遇一场风雪,呼啸的狂风中雪片如刀,打在脸上隐隐作痛。
    这也就罢了,主要是睁不开眼睛。
    没有办法,只能找了一处背风山坳暂时安身。
    不曾想这场风雪虽然不大但却没完没了。
    晚八时许,这场风雪总算停了下来,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继续赶路了,夜晚的极寒令马匹瑟瑟发抖,身体僵直,如果不闻不问,这些刚刚入手的马匹都将被冻死。
    晚十时许,山坳中点燃数堆篝火,松枝被灼烧的噼啪作响,战士们用温热的雪水拌着豆料小心翼翼的伺候这些四腿大爷。
    晚十一时许,后队终于赶来。
    战士们从狗爬犁上卸下帆布,搭起数座帆布大帐,马匹、狗子都被塞进帐篷,由专人看护着。
    而人,则只能轮流入帐休息,因为帐篷不够用......
    俄力喀看着永明人的一举一动,大受震撼。
    传闻中,大明人生活之地温暖而舒适,麦田一眼望不到尽头,那里的人只要做农活就可以吃饱,并不需要为了活着而同猛兽搏斗。
    他很疑惑,为何从温暖之地来的人这么钟爱毛皮?
    不是种地就能吃饱饭么,为何还要这么拼命?
    老爹偷偷告诉他,罗屯人的袭击还有另一层原因,因为北岔沟将毛皮都卖给了出价更高的永明,除了上贡之外,罗屯便没有交易到从北岔来的任何一张皮子。
    这令罗纳吉很不满,他要借北岔沟杀鸡儆猴,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小部落。
    所以,北岔沟的劫难同眼前的救命恩人也脱不开关系,但这又能埋冤谁呢,毕竟人家也没有拿着刀逼着你交易,一切都是自愿的。
    无论怎样,北岔沟是回不了头了,只能同这伙大明人一条道走到黑。
    第二日天明,队伍收拾行囊继续进发。
    此番再没有波折,于上午十时许抵达罗屯区域。
    话说冬季出兵也有冬季出兵的好处,都在猫冬,野外无人,想要被人发现也难。
    大队暂停,马时楠在俄力喀引领下,寻了一处高地侦查罗屯情况。
    东北山民,村屯大多建在山脚平坦谷地,附近往往有河流湖泊,渔猎的同时,也会种植主粮蔬菜,比如谷子小麦、萝卜白菜之类的,只不过不专业,产量让人欲哭无泪。
    罗屯也是如此,一条不大的溪流从村边蜿蜒流过,只不过现在被冰封,冰面宽达二三十米。
    小河两岸虽被冰雪覆盖,但突出的田埂模样依稀可见,耕地几乎将整个谷地囊括。
    村寨的规模比较大,看样子有一百多户人家。
    在这片极寒之地,能容纳五六百人的村落极为少见。
    这要归功于农耕,只有农耕才能把人口有效的集中起来,而单纯的渔猎则是人口越分散越好。
    “大当家,看到东北方向那座大院了么,那就是罗纳吉的大宅子。我当时跟随父亲上贡,还曾进去过一次。”
    不用他说,马时楠也看到了。
    那是一套典型的大明样式三进大院,院墙没有一丈可也差不多。
    整个村落外围却没有任何防御设施,三横两纵几条街,大院前有老大一片空地。
    “开春之后,罗屯每半月一集,那片空地便是集市,交易最多的就是牛马这样的大牲口,罗屯每年靠抽成就有老大一笔收入。”
    “唉,就这样他们还不满意,去做那些断子绝孙的买卖。”
    俄力喀在旁边絮絮叨叨,发泄着不满。
    马时楠则是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极北之地的汉化程度超出他的意料,完全没有想到山窝窝里竟然有同大明地主老财家几乎相同的宅院。
    看来,对本地的土着势力要重新评估了,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