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瓴让宫远徵打乱了节奏,没发现他语言里这点小小的变动。
被他拽得急了,忍不住轻斥:“慌什么,毛毛躁躁的。不确定的事也能说得煞有介事,想一出是一出。啧,年轻人。”
宫远徵利索回击:“您也不老,别拖拖拉拉的。万事有一点可能就该当真事儿来办,不然她去了,久久等不到我们,难过我们没把她说过的话放在心上怎么办?”
“哼,你放手,我自己会走。”
“您要是走不动,不如我轻功带您?”
“边儿去,谁走不动了?说得跟谁轻功不好似的。”
“那您倒是快点。”
“催催催,就知道催,慌脚鸡似的。再赶,不得先在这府里沐浴更衣?带着这身味儿过去,你嫌她闻不出来是怎么滴?”
那中年人听得满脸笑意,等说话声远去了,才起身去关牢门,准备开工。
他想想那翁婿两个。
章文瓴来之前还让人跟他通气,要他配合唱一出戏,打算让宫远徵陷入艰难抉择,看看他对章雪鸣的真心啥的。
结果人家小孩根本不怵,做事比他这个老手都干脆,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
中年男子低头瞅瞅下巴颏还处在脱臼状态的郑南衣,颇觉好笑,低声嘀咕道: “章文瓴啊章文瓴,打了半辈子的鹰,到头来还是叫小家雀啄了眼睛啰。那小子可不老实,没成亲就叫上父亲了……
话说,谁跟我说那小子不爱说话,性子软糯乖巧来着?赶明儿我得好好笑话他们,一群睁眼瞎。”
那头,章文瓴已是领着宫远徵出了地牢。
宫远徵哪里等得去沐浴更衣,再说了,他也不喜欢在陌生地方做这等私密事。
他从药囊里摸出个小药瓶,倒出一颗用蜡壳封着的白色药丸,捏碎蜡壳,把药丸往地上一砸,顿时腾起股烟雾来。
章文瓴不及反应,就被他硬拽着从烟雾里穿过来,又穿过去。
宫远徵放手,掸掸肩膀、两袖和衣摆,便又来捉章文瓴的袖子:“可以了,父亲。葡萄香,很清新,包管一点异味都没有。”
章文瓴叫他一番出人意料的操作唬住了,错失第二次发现他言语陷阱并纠正的机会。
宫远徵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又催他快走,还道:“这瓶香丸是我用的,回去了再给您专门调制一瓶,出门在外,十分方便,别人想要都没有。”
恰好搔中章文瓴的痒处。
章文瓴不由自主跟着他走,边走还边忍不住举袖轻嗅,挑剔道:“果香虽好,不合男子使用,还是雪松、青竹、老柏较佳。”
宫远徵上了马车,坐定了才笑道:“人各有爱,我用香丸又不是给自己闻的。”
看他要垮下脸来,又道:“哪怕一日里仅有一次擦肩而过的机会,我也希望她闻到自己喜欢的香味。”
章文瓴语塞,默默按了按胃。怎么回事?还没吃饭呢,感觉都有点撑了。
马车沿来时路返回。
章文瓴终于有时间回忆宫远徵在地牢里的表现。
他抿了抿唇,眼神不善:“你的文静腼腆呢?”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语境,宫远徵的回答也变了。
他嘿嘿一乐:“看父亲说的,谁出门在外和在家表现是一模一样的。在家里,我们是小孩,万事不用我们出头,支棱一身刺刺家里人?我还没那么拎不清。”
章文瓴震惊:“谁准你叫我父亲的?!”
宫远徵故作疑惑,无辜歪头:“地牢里、地牢外,我当着别人的面叫了两回,父亲默认了。”
章文瓴气结:“小子好胆!”
宫远徵回嘴:“她给的。”
看他气得直抚胸口,还好心询问:“父亲,我给您号个脉?”
章文瓴的世家公子范儿保不住了,挥手如赶苍蝇:“滚滚滚!让我静静!”
宫远徵便老老实实闭上嘴,心里跟章雪鸣把地牢后续说了一回,又道:【反正地牢里那个人和地牢外的看守都听见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他承认的女婿了,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章雪鸣笑得不行:【可真有你的。见好就收哈,别一次就把爹爹惹毛了。】
【放心,我不逗他了。昭昭,你到哪儿了?】
【到仙品居了。】
【那你不要太想我,我们马上就到。】
马车停在仙品居后园门外好一会儿,章雪鸣才从车上下来,被掌柜迎进去了。
东家来了,掌柜殷勤得不行,但直面她只有开头那一眼。
一眼愣了半晌,不敢再看,抢了小二的活,把人恭恭敬敬送到雅间里。自己守在外头,茶水果品都亲自送进去,就怕手下人失态冒犯了她。
过了一刻多钟,章文瓴和宫远徵才到仙品居。
他们进门时,章雪鸣故作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瞥,继而惊喜地起身:“爹,阿远,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宫远徵在心里给她竖大拇指,跟她一唱一和把话圆上。
章雪鸣把章文瓴让到主位上,宫远徵很自然就要去挨着章雪鸣坐。
章文瓴眼疾手快把人抓住了:“你坐那边。”
一左一右,他坐中间,瞧着宫远徵扁嘴不甘又不敢抗议的样子,心里舒坦多了。
章雪鸣让掌柜上新菜,又当着章文瓴的面加点了十只香酥鸡给六房送去。
“要不等新的出炉,和之前那十只一起送?”掌柜问了一句。
章雪鸣看向章文瓴:“爹爹,我们府上的先送过去?我还给祖父和娘亲点了几个他们爱吃的菜,搁久了就不好吃了。”
章文瓴点头允了,章雪鸣又问宫远徵:“阿远可要点几个菜,给你祖父祖母和哥哥他们送去?”
宫远徵点头:“我口味跟你一样。祖父和哥哥嗜辣,祖母、雪哥、小雪吃的清淡,你帮我看看该点哪几个菜?”
章雪鸣顺理成章就坐到他身边去了,章文瓴直瞪眼,偏说不出不对来。
等他两个商量完,章雪鸣不回原位,他也不好硬把人分开,气鼓鼓看他两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笑容不断。
饭菜上桌,宫远徵每个菜要先自己尝过了,才给章雪鸣夹。
章文瓴被腻歪的不行,忍不住皱眉刺他:“自家产业,难不成你还怕菜里有毒?”
宫远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试菜:“酒楼的帮工一天不知要处理多少食材,哪里比得上自家府里的厨工精心?我们都受不了肉腥味,当然是我先试过了,没有肉腥味再让她吃。免得倒了胃口,晚饭也吃不好。”
章文瓴愣了一下,见章雪鸣没反驳,抿了抿唇,没说话。
一顿饭就瞧着两个小的亲亲热热,吃得香喷喷的,虽然没忘了给他夹菜,但他就是觉得气都气饱了。
末了,章雪鸣不让他把人带走,还装可怜央求:“爹爹,我都理事好几天了,您就行行好,让阿远陪我散散心呗。”
章文瓴拗不过宝贝女儿,回府了越想越气,跑去问夫人杨氏:“昭昭受不了肉腥味这事,你知道吗?”
杨氏好好享受了一把女儿的孝敬,正在花园里散步消食,闻言懒洋洋地答道:“知道啊,咱家那宝贝蛋不是打小就这样?不止肉腥味,她还受不了奶腥味、膻味、土腥味……她那嘴可挑,饭菜里有丁点异味都能吃出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杨氏反应过来,诧异:“你不会今天才知道吧?谁提醒你的,远徵那孩子?”
章文瓴脸色有点难看:“可我看昭昭从前在外头、在军中……”
“没条件她不挑,有条件她干嘛要忍着?”杨氏叹气,“你们这帮老爷们带孩子就是不走心。孩子在家一顿能吃多少,出去了一顿又能吃多少,你又不是没长眼睛,还能看不出来她爱不爱吃?
远徵那孩子比昭昭也大不了几个月,跟昭昭一桌吃饭,都是先顾着她,好吃的才往她碗里夹。
你这当爹的倒好,跟闺女一桌吃饭十多年了,还得个孩子提醒才知道你闺女的口味……啧啧,人跟人真是比不得。”
章文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抬不起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