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了天际,满天繁星下,玄初尧许久没有出声。
白清若也不着急,往前坐了坐两条长腿搭在楼顶边缘轻晃着,晚风拂过衣摆。
夜色已沉,今日是人界上元节。
霎时间烟火炸响呼啸着窜上夜空,烟火朵朵绽放,张扬肆意,炸开冰冷的空气,点亮夜空。
白清若挥挥手,金黄的光点从空中散落,给这场烟火添上了更为绚烂的颜色。
“阿娘,金色的雪哎!”
“好漂亮啊!”
“上元佳节,天公作美啊!”
白清若看着下面的人们,嘴角扬起笑容,人活一世,哪怕如烟火般稍纵即逝,也该绚烂绽放一回才是。
玄初尧侧目去看她,她笑容纯粹肆意,张扬着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玄初尧叫了一声:“白清若。”
白清若转头,带着笑容扬了扬眉,是询问的意思。
玄初尧:“你是想告诉我,应该让那孩童在第一道水沟里挣扎磨砺,虽会脏了鞋子身体,却并不致命。只有承受住了苦难,经历过无数的摔倒站起,才能磨练出坚强的心性,如此才能敢于面对第二道湖泊。”
白清若仍是面带笑容看着他,双眸清澈明朗,满眼都是玄初尧的身影。
玄初尧明知自己不可动情,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白清若,想要同她说话,想要同她在一起,拥抱她,想要她的眼里心里都是自己。
理了理有些纷乱的思绪,玄初尧继续道:“到了湖泊这里,是对智慧与能力的磨砺。在这里学会游泳的本事。”
这是玄初尧第一次愿意说那么多话,白清若笑意加深,她就知道她不可能仅仅因为玄初尧的皮囊而喜欢他的。
“坚强的心性,勇气智慧和游泳的本事都有了。”玄初尧停顿了一下:“可,如此,还是无法渡过海,到达彼岸。”
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玄初尧好像陷进了一道难解之题里,沉思良久,难得他有这份兴趣,白清若也不打扰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风拂过脸庞的感觉,听着这人间热闹的喧嚣。
人间,真好,这个世界上有玄初尧的存在真好。
良久的沉默过后,玄初尧问道:“若是你,作何解?”
玄初尧虽没有回答自己作何解,但白清若知道他的答案——定然是不留余力的能救几人救几人。
但好歹他知晓了,有时援助就是苦难本身。
白清若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说了一句看似与此题不相关的话:“要先找到自己。”
白清若认真问道:“你找到自己了吗?”
玄初尧:“……何意?”
玄初尧脑子里只有拯救苍生于苦难之中,维护六界和平,他心中有这个信念并付诸行动就好了,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找到自己?
白清若知道让这块木头找到自己属实是难了点,按照他对自己传给他的情绪的感受来看,他之前恐怕都不知道开心是什么感觉。
连个情绪都无法产生的人,让他找到自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白清若想了想,回答了他的上一个问题:“我不知该作何解,我自己尚且无法渡过那没有边际的大海。”
话锋一转:“但,既然已经有了开悟的智慧,我便不会想执着的渡过那片欲海,就算越过了那片海,谁知海之彼岸会不会还有难以跨越的十万大山呢!
“转身回头看。一切放下,万般自在。身后自有广阔无垠的天地。”
“那时,便会发现,原来水沟只需绕道便可避免,湖泊之上有座大桥。之所以先前看不到,是因为心被蒙蔽,被外物所绕,而那些水沟湖泊,不过是世俗的映射而已。”
烟火声已经平息,月上中天。
清冷的月光洒在白清若脸上,白皙的肤色泛起一层朦胧的光晕,她眼神明亮,有些无奈道:
“所以啊,上神大人,你要救的从来就不是那些苦难,是那些敢于挣脱苦难,摆脱世俗困扰的心。”
“而,人心最难救。世人若是执着于那片欲望苦海,任凭你本领通天填了那海,颠覆了那山,世人也会困在因没有渡过那海的苦恼中。甚至还会怨你填海覆山。”
“这就好比世人向往名利财富,神明劝其放下执着,他反而会骂其没有普渡众生的心性。”
“就算予其了名利财富,物质丰足,衣食无忧。世人难道就会因此满足了吗?”
“他还会想要的更多,还想要成仙成神,掌天控地!”
白清若不喜欢用灵气护体,她喜欢认真感受万事万物,吹风,淋雨。
上元节夜风凌冽,她往后把自己窝在玄初尧怀里取暖,抬起他的胳膊圈着自己,指向夜空:“这世间最宽广的并非这广袤无垠的夜空,而是人心欲壑难填!”
白清若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对玄初尧说了那么多,最后下了一个结论:
“所以,此局无解,人心难测,唯有自救。”
玄初尧抽回自己的手臂,白清若又把他抓了回来,把自己更往他怀里缩了缩,轻柔的声音闷闷的从他怀里响起: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复杂的欲望,不想掌天控地,也没有想要拯救黎民苍生的心,就想吹吹晚风看看星空。然后和你亲亲抱抱 ,这就行了。”
玄初尧:“……”
她但没有那么多的杂念,如今最困扰她的就是这情之一劫,若化解了此劫,白清若感觉自己就了无牵挂了。
白清若悠地想起了玄初尧的残暴,控诉道:“亲亲可以,不许咬。”
玄初尧:“……”他竟无话可说,无可反驳。
皎洁月色下,他们互相依偎,好似亲密无间的爱人。
不想与白清若讨论这个问题,便转换了话题,他可能被白清若传染了,不知怎的,今日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玄初尧:“若照你这想法,放任六界大乱,任其生灵涂炭也无动于衷了?”
好一个以拯救天下为己任!
也不知神界是怎么做到对一个人洗脑进行的这么彻底的,完全让他丧失了本性了嘛!
估计在玄初尧眼里,天下诸魔皆该除,天下诸恶皆该死!
可在白清若心里,善恶从不是相对的,都是组成人性的一部分。
这天下之人,哪个敢说自己心中无半点妄念,哪个又敢说自己是绝对善良的。
按照玄初尧那个想法来,这六界所有都该死了!
白清若反驳道:“只是跟你分享一下我个人的拙见,你想去拯救世界尽管去,我又不会拦着你。”
撞得头破血流自然也就回来了,就好像那牙牙学步的孩童一样,不经历过水沟湖泊,没有经历过痛苦,学不会走路和游泳,又怎会开悟呢!
怕就怕到了海边了还未开悟,一头扎进那无边苦海,陷入无边无际的欲望之海里难以自拔啊!
她说的毫无情绪起伏,玄初尧听了却不赞同她所言:“你作为仙人,又怎可对世间苦难视而不见!”
这话说的就是让白清若,在其位,谋其职!
可白清若并不想在这个被架起来的高位上啊!
白清若妥协道:“若是那人自己执意要下苦海,我定是不会多管闲事的。若他想拖不想下海之人入苦海,那我可以考虑一下替天行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五千年前干过,现在不怎么想做了。
人性本自足,不过是诸多外物干扰,一时迷了本性罢了。时候未到,是无法渡化未开悟之人的,若多加干涉,则反受其害。
白清若问道:“若有一天,我入了魔,你也会杀了我吗?”
玄初尧没有丝毫犹豫:“若你危害六界,当然要杀。”
“恩,除魔卫道。若我真的有一天危害六界了,你杀了我,我也并无怨言。”
这种可能是不会发生的。
白清若觉得若她道心没有毁的话,她便不会危害六界的,她没有想要拯救苍生的心,也没有想要危害苍生的心。
她只是她,清清白白,安之若素的白清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