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到大书房中坐定,二郎媳妇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
刘娥看屋内就剩她们母女二人,便落泪道:“娘,您也知我出身不好,只是因官家宠爱,又得母亲支持才得封贵妃,按理应是知足”
“哪知入宫之后,前有郭皇后掌管后宫,又有文臣攻讦我的出身,就连……就连官家对那杨氏的宠爱也不亚于我”
“女儿觉着,这后宫还不如我在杨家过得舒心”
“啊!对了,女儿还听说那李至等人奏请官家选良家女以充实后宫,想必这也是冲着女儿来的”
“哦?李至?”佘太君闻言,若有所思,缓缓抚摸着龙头拐杖“遴选良家女,充入后宫,是对你,也是对老身呐”
“你可后悔?若是当年不选官家,而是就留在杨家,便没有这许多烦恼”
“娘亲,何处没有烦恼?便是您这样,已是大宋砥柱,不也是要考虑国朝前景、家族传承”
“哈哈哈——”佘太君大笑,莞尔道:“老身倒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了,还不如你这孩儿”
刘娥摇摇头道:“娘哪里是不知,只是不忍罢了,若不是这一大家子拖累,以娘的脾性,早就逍遥世间了”
佘太君又是一阵大笑,这义女比亲闺女都贴心,轻轻几句话,都说到心坎上了。
“你这是意有所指,既不是烦恼,那你担心何事?”
“女儿想着,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如今后宫,哪个不比女儿年轻,我年事渐长,膝下无子,上有皇后,下有嫔妃。故来向娘请教”
“唔——”佘太君微微颔首道:“如今不比过去,人看多了,歌也听腻了”
“娘——”刘娥娇嗔,起身端起茶杯,放到桌案上,伸手轻捏佘太君肩膀“您一向眼光准,还得您给想想办法”
“你觉着官家爱你何处?”
刘娥脸色黯然,语气莫名道:“初识官家,他为韩王,我以为他爱我美色”
“先帝拒我,他能一直于天波楼等我,我以为他爱我性情”
“他继承大统,便接我入宫,我以为他爱我本分”
“如今嘛——吾也不知”
“老身以为,你说的对也不对,或者不全对,当今官家与先帝、太祖皇帝都不同,既无文治,亦无武功,不曾识得民间疾苦,所见皆为官宦人家娘子,是故以你为奇”
“若你仅凭此,确实不足以之为宠,你早有所觉,读书识字,现在还需知政、知军,虽不能干政,但需知之”
刘娥若有所思,手上慢了下来,半晌又回到座位,说道:“女儿明白了”
“还有一点,便是识人”佘太君说着,无奈摇头道:“这一点便是老身,比之朝中相公还想去甚远,你可边看边学”
“老身才知,胡旦、赵昌言、田锡乃是同年,前二人因官家继位一事,意图谋反,依老身脾气,是要斩尽杀绝的。但是官家有所顾忌,只能徐徐图之”
“而田锡乃是此次西北一路安抚使,老身举荐,此人有才,又因谏言,得官家任用,但其必会为那二人起伏奔走,嗯……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老身对那二人斩尽杀绝”
“李至、李惟清和田锡在灵州弃、守一事上持相同政见,老身力挺暂时丢弃灵州,故官家一意孤行,这在朝堂中,又有利于李至,再加上李至乃是官家潜邸时先帝安排辅臣,估计不日官家便会让那李至封相”
“老身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朝堂朋党之害,若不能识人,陷入其中而不自知。即使官家也无法避免。”
“唔——”刘娥思忖良久,忽然抬头问道:“如此说来,郭皇后乃宣徽南院使郭守文之女,而郭守文曾随潘美征讨南汉——”
“如此说来,前些时日,皇后以女儿奢靡——啊!没事”
“嗯?”佘太君盯着刘娥的脸色片刻,说道:“看来是有事了,你不愿说,为娘也不逼你,但是娘想让你明白,杨家从不强迫女子接受所谓的安排”
“就拿八娘来说,若不是她自己看中钱若水,老身便不会让她嫁人”
“九妹也是如此,虽然老身已经向吕家提亲,但老身也有言在先,若九妹不愿嫁,那便作罢”
“正如你刚才所说,为娘早不把这世俗礼法看在眼里,老身对尔等只有一个要求,有‘良心’二字即可,多低头看看百姓,若是要仗势欺人,为娘允许尔等欺压那些为富不仁,为官害人者”
“你也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女,不需要委屈自己,顺意即可”
刘娥愣愣地看着佘太君,眼眶逐渐充满泪水,她抬手轻拭眼角,哽咽道:“女儿知道了”
……
……
皇宫内,坤宁殿中,皇后郭氏一身赭袍,上面绣着浅赭白团花,头上简简单单两支木簪把长发扎起。面目清秀,乍看去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女子,若是不端坐于这坤宁殿中,还以为是哪家官宦娘子。
在郭氏前面,有一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穿朱红圆领窄袖袍,头带青丝逍遥巾,腰缠玉带,玉带上挂着一枚玉佩,足踏乌皮软靴,面如冠玉,好一个俊俏小郎君。
但是郭氏看着这少年,一脸怒容,劈头盖脸正在训斥“予说了多少次,国朝正在用兵,地方连年灾祸,国库空虚,服饰以俭,不宜奢靡,你看看你,区区八品,竟然缠玉带,挂玉佩——”
那少年一脸不忿,扯着身上衣衫,怒声道:“姐姐,每次来看你,你都说我,上次你说不能挂金,上上次你说不能戴珍珠,这次我什么都没戴,就是挂个玉佩,你还说我——你——”
“郭崇仁,予告诉你,你穿青衣纁裳便是”郭氏怒声道,才说完,又觉得有些委屈弟弟,便安慰道:“吾家四郎,穿什么都好看,回头姐姐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啊——那就是泥腿子的衣服,我不”少年郭崇仁脸色涨得通红,大声道:“你看看那歌女,穿金戴银,满身绫罗绸缎,还——还有那内衣——”
“砰——”一声脆响,郭氏把矮榻上一支瓷枕摔到地上,她站起身指着郭崇仁“你——你好大的胆子——”
郭崇仁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但是心里尤自不服,嘴里低声嘟囔“你是皇后,她是贵妃,你看看那穿的,不知道还以为她是皇后”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