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郁抬头看向杜思柔,不知怎么,忽然有一丝心虚的感觉。
这种心虚,是以往他与其他妃嫔相近时所没有的。
他胡乱的把萧蝶抓着他衣袖的手扯掉,没顾得上萧蝶迷茫失落的神情,从她身旁错身而过,走到了杜思柔的身边。
众人纷纷矮身行礼,依旧还愣在原地的萧蝶,便显得格外显眼。
她一双澈亮的美眸只看着宋郁,眼中有疑惑有委屈有迷茫,好似在问她的宋大哥怎么不理她了。
宋郁心尖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又疼又痒,坐下的同时道了声平身。
看萧蝶依旧站着,又喊了月霜一声,“去扶你主子回来坐下。”
杜思柔的声音这时在旁边响起,“皇上,纯嫔没规没矩,在这么多人前那般称呼皇上,难道不该罚吗?”
宋郁一愣,萧蝶自从认识他,就叫他宋大哥。
这么长时间了,他早就习惯了,从心底里没觉得有何不妥。
而是她有些痴傻,让她改口叫皇上,恐怕要从什么叫皇上开始讲起。
他怕麻烦,所以即使回宫了,也一直没有让她改口。
没想到此事居然被杜思柔提起。
“纯嫔心思纯净,人……也有些笨,既然朕带她回了宫,自然不能期许她事事和常人一样,这次就别罚了,何必与她计较这些。”
被当众驳回,本就气不顺的杜思柔抿起了唇角,更加生气。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在宫外如何,既然她进了宫,就该守宫里的规矩,哪能因为她痴傻就随她乱来?皇上这是不舍的罚她了?”
宋郁沉默了一瞬,随后说道:“那就让纯嫔从今日起改口就是了,之前朕未曾纠正她,不是她的过错。”
“皇上……”
“好了!”
杜思柔有些不依不饶,宋郁也生了火气。
“今日天气不佳,请安就到这吧,各自散了。”
他一锤定音,拆了今日这戏台。
各宫妃嫔也只能福身告退。
杜思柔看他真的因此动了气,心中又气又乱。
见他也要走,还是放低身段开口挽留。
“皇上可有空闲?可要与臣妾手谈一局?”
宋郁停下脚步,还是应了声好。
杜思柔心里这才算舒服了些。
正准备移步向里间,却又看见宋郁正盯着萧蝶离开的背影。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地面也铺上了一层白。
冰天雪地中,萧蝶没撑伞,正任由雪花落在她身上。
她脚步不再轻快,缓慢的行走着,纤弱的背影也显得落寞。
正看着,萧蝶脚下突然一滑,扑跪在了地上。
宋郁脚步不自觉的向她走了几步,萧蝶却已经自己在月霜的搀扶下爬了起来。
她侧过身拍着斗篷上沾染的雪,露出那张美人面。
只是此时她瘪着嘴,眼眶微红,不知是在委屈这一摔,还是在伤心刚才宋郁的不理会。
转眼间,人走远了。
杜思柔轻唤了声皇上。
宋郁仿佛没听见,而是喊了声迟锦飞。
“纯嫔没带伞,你去把朕的伞给她送去。”
没带伞的不止她一个。
这雪下的突然,出来的早的妃嫔都没有拿伞。
有的宫女回去取了,也有的去取了还没回来。
皇上说散,谁也不敢在这等着,都顶着雪往外走。
皇上谁也没管,却独独把伞给了她……
杜思柔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总觉得自己应该抓紧些什么。
好似有什么本属于她的东西,在悄悄溜走。
前日,杜思柔找理由没让宋郁留宿。
她父兄刚刚被他流放,自己总要慢慢重新接纳他。
今日棋下到一半,她却主动提及了。
“皇上晚上可有时间来臣妾这?臣妾新做了首词,想让皇上帮忙提点一二。”
宋郁素了许久了。
从被行刺前一直到如今,也有两个多月了。
之前杜思柔和他耍性子,不让他宠幸,如今她主动提起,宋郁觉得自己是应该高兴欣喜的。
可实际上,他心中却平静一片,没起丝毫波澜。
杜思柔看他没反应,又喊了声皇上,宋郁才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笑着应了声。
杜思柔心中一块石头悄然落下。
下了两盘棋后,宋郁回了御书房处理公务,杜思柔也开始为晚上做准备。
但她到底还是没能等来宋郁。
太阳初落时,刑部尚书进宫求见。
原本该被流放至漠北的杜家男丁,今日刚刚走出京城的地界,一行队伍就遭遇了袭击。
负责押送的官兵悉数被杀,无一活口,而杜家人则全部消失。
宋郁听了,砸了一方端砚。
杜思柔听了,连忙来御书房求见。
“皇上,请您救救臣妾的父兄吧!他们被人掳走,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臣妾实在心痛如绞……”
宋郁面色阴沉,声音冷淡的道:“你怎知是被掳走,而不是和叛逆之人勾结私逃了?”
杜思柔坚定的说道:“臣妾相信父兄的人品,难道皇上不相信臣妾吗?”
杜家去行刺一事,杜思柔和杜家其他人都矢口否认,也没有证据证明。
但其他查证的事,就足够杜思柔的父兄死上几回。
宋郁忍不住冷哼一声,就这样,有什么人品?又如何相信?
想起早上请安时的事,他更觉得可笑。
她想责罚萧蝶时,口口声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可当初不是她又求情又作闹的让他从斩首改为流放吗?
宋郁此刻悔的恨不能时间倒流。
如今杜家人消失,没人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投奔了他人。
斩草未除根,恐怕后患无穷。
宋郁仿佛看见暗处有一张大网缓缓张开,正对着他磨刀霍霍。
他头一次毫不怜惜的拉扯杜思柔的胳膊,迫使她看向自己。
“告诉朕,此事你知不知情?”
杜思柔慌乱到不敢相信,“臣妾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宋郁目光阴鸷的在她脸上流离,仿佛在确定她所言是真是假。
眼底的狠厉和杀气更得惊的杜思柔腿脚发软。
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是那个最不起眼最受欺负的皇子。
可如今,他也是杀伐果断,不容忤逆的帝王。
有些东西在这一刻,就这么悄悄变了。